太阳是用来晒身体的,而月亮是用晒灵魂的,使心慢慢变凉。
月亮是不喜欢白天那种喧嚣的:人浮于尘世间,来来往往,奔于疲命,白天的光太亮了,人们能看见自己欲望中的一切,很难经受住那些五彩缤纷的诱惑,心灵容不下片刻的宁静。月亮很耐心地等着太阳慢慢落下西边的山头,等着在田野里穿梭忙碌一天的人们回家,等待“吱吱喳喳”的小鸟纷纷回巢了。太阳留下的一股股热情慢慢在消散,一切只剩下空寂,自己才雍容地从明澈的空中走出来。
先洒下一股股皎白的光,洗涤着白天飞扬的尘污,一切都染成乳白色,金黄的原野是白渺渺的一片,绿幽的树木也是白蒙蒙的一片。没了白天白花花的眩目。晚归的小鸟在树林里,不敢大声“吱喳”,只是轻轻地在树枝上跳上跳下,田野里的人们也是轻悄悄地走着,只见人影幢幢,而没有白天那种爽朗的笑声,似乎都怕惊扰了这片宁谧的月光。
月光把场院洗得白亮亮的时候,忙乎了一天,才填饱了肚子的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晒月亮,先是喜欢打闹不愿意浪费这美好月光的小孩们蹦蹦跳跳地跑出来,然后是打着饱嗝,嘴里衔着旱烟袋的男人一摇一晃地出现了,烟火在月光中一闪一闪的,女人们还在收拾写家务活,她们是月光的最后一批客人。
有时月亮也会早早出来,太阳还没有走到山后,只有一缕淡淡的炊烟往天上跑,急急忙忙地寻找月亮,月亮便高高地站到湛蓝的天空上,慷慨地用清澈的月光,冲洗着白天的骚热。
晒月亮是不需要带什么特别的东西,随手拎起一张光洁滑亮的竹子椅,感觉有些沁凉,一摇到朗朗的月光下,便把整个劳累了一天感觉紧绷绷的身子躺到凉爽的竹子椅里,便任凭月光的淋湿。想再舒服一点,就带上一张柔软的竹席,往庭院里宽广的地方一铺,让月光铺满上面。自己便很惬意地溶入其中,竹席的凉气穿身而过,似乎有一阵的酥麻。也许什么都可以不带,但决不能忘记带上自己白天里积攒下来的一肚子的见闻,把它在这美好的月光下晾一晾,与大伙分享。
大伙都不约而同地选了场院中宽阔的场地,坐着躺着,黑乎乎地围成了一大圈。月光很慷慨地力所能及地冲洗着这些黑身影,地上的热气被月光冲得淡淡的。首先打破这片宁谧的月光的是那些粗野的男人,月光的清凉似乎还无法满足自己的热情,他们把各自的心事都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晾:有人说今天路过谁家的甘蔗地,甘蔗长得够惊人的,这家今年的甘蔗肯定是大丰收了,不像自己的那样,又矮又小,没文化真吃亏。刚说话时粗声大气,似乎是被月光泡软,最后竟是轻声细语的埋怨自己;还有的语调一直高亢,说自己进城,看到城里的楼房很漂亮,自己明年也建造个漂亮的楼房跟城里比。说话的语调充满着自豪,凉凉的月光把大伙的心情都洗得舒舒服服的。
女人们自是月亮一样的柔和,她们坐在场院的另一头,话儿只是嘤嘤嗡嗡地传着,还不时往男人这边瞧瞧,似乎又是在论谁家的媳妇半夜起来跟男人吵吵闹闹,把左邻右舍弄得都不安宁;或者论谁家的婆婆又嫌自己的媳妇笨手笨脚,想叫儿子把她休了。女人们的话在说着说着,如月光一样静静地流淌,不时爆发一阵阵爽朗的笑声。神秘的表情和怪异的笑声常常惹来男人们疑惑的目光。然而却看到她们的手里轻舞飞扬地舞动着毛线:快秋了,得准备过冬的衣物了。于是她们嘴在动,手在舞,论到热闹之处,免不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使劲地互相推着。
小孩们则跑到村边的小河边,趁着皎洁的月光,像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一样在清澈的水里游来游去,让月光和河水混在一起,感到特别的清凉。小河也是显得亮晶晶的,没有了太阳强光下明晃晃的刺眼,此时他们是最快乐的。大人们晒月光晒得正过瘾,谁也没有心思来管他们。他们可以尽情地玩耍,在河里蹦呀跳呀,溅起的水花像一朵朵银花,四处绽开。泡够了,上岸,捉迷藏。月光把村头的稻草堆照得一阴一亮的,正是捉迷藏的大好时光,若隐若现的。一声令下,小孩们四处躲藏,找的人东瞅西瞄,希望月光照得更亮些,捉着捉着,猛地被脚下的稻草给绊了一脚,原来藏的人竟明目张胆地躲在自己身边,猛一抓,又不知他钻到哪儿去了,月亮下眼前恍惚闪过一个身影,一抓便捉住了,大伙又嘻嘻哈哈地开始了新的游戏,大家都恨不得把这月光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把别人狠狠地照着。
月亮柔和地看着沐浴自己光的里人们,男人们把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通通地给掏出来了,让其他男人慢慢地咀嚼,谈着嚼着,筋骨都被晒得松软了。白天的劳累消失了,坐着的人还在津津有味地谈着,躺在席里的人竟是鼾声微起。女人们也不时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似乎要吸纳着更多的月光,眼睛却不时地瞄瞄男人,看到他们毫无倦意地侃侃而谈,自己也“吱吱喳喳”地说长道短,她们要把今天的心事晒完,只有小孩彻底地被溶溶月光晒软了,纷纷找到自己的妈妈,钻进怀里,仍舍不得那满眼亮晶晶的月光;有的干脆跑回家睡觉了。
终于月亮也被自己泡软了,悄悄地架在西边的山上,光有些朦胧了。夜深了,男人们的话一一掏完了,声音渐渐地底了,也渐渐地少了,内心好像被什么洗得干干净净的。原先有牢骚的也在大伙的劝说和指点下也变得轻松多了;若是刚跟男人吵架出来的女人,现在也是被月光浴得心平气和了,大伙都被月亮晒得晾爽爽的,热气和浮躁被冲得无影无踪,躺在竹席的人梦到月亮里去了,鼾声如雷,似乎在热烈地拥抱月亮。
夜真的深了,月亮走了,村庄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人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竹凳竹席,依依不舍地望着西沉的月亮,拖着自己清爽的身子,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家里,躺在清凉的床上,到梦里找月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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