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子大抵没怎么变，只是我在变，以至于邻里都认不出我来了，认出来了也都只是笑着冲妈妈讲：“你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也只好在一旁笑着应和，叫一声所谓的“奶奶”。
放下东西，外婆凑过来轻声说：“去看看你外公吧。”我无言。她推了推我说：“去吧。”
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记忆中只有外公和外婆吵架的情形。外公举着一根板凳要砸人，我畏缩着躲在外婆的身后。大概是外婆受的“迫害”太重了，终于有一天，她搬出了老房子，住到了舅舅家。外公还扬言要老死不相往来。
推门进去，农具散落着，天花板上都结满了蜘蛛网。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一壶酒。看见我，他的眼一亮，又不好意思似地强压住喜悦，眼皮也不抬，说：“来啦？”我点头：“嗯，外婆说午饭到舅舅家吃。”他默然坐了一会儿，并不回答我，转身进了里屋。我觉得无趣，便也不再理会他。
吃午饭的当儿，他现身了。拎着一筐草头——是那种散落在田间小道上，可以用来炒年糕的野菜。他裤管里都是泥。他大概是知道我爱吃这种野味的，割得特别多。我心底泛起一丝感动。
他依旧是默然地坐在饭桌上，喝着大壶的陈年老酒，偶尔伸筷去夹一些菜，并不参与讨论。只是当大家都没有话说的时候，他就用不轻不响的声音说道：“我院子里养了鸡呢。”紧接着又说：“你们杀一只鸡拿去吃吧。”或是说：“鸡很好呢，都是家养的，我外孙肯定要吃的。”总之，只有关于鸡的一切，好像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我们一起晒太阳，他很颓废地抽着烟。我惊异于他的眼中竟没了以前乖戾的神情，记起他以前给我抓田鸡吃。有一次他抓了一只无比大的癞蛤蟆冒充，我吓得不敢碰，他却在一旁开心地笑。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太阳很刺眼，一抬头，发现他看着我说：“叫你爸爸去挑一只鸡吧。”
我的心有一种坠落之感。
外公他，是不是迎来人生的冬天了？一个人住在阴暗潮湿的老房子里，像一只地鼠一样，永远躲在见不得光的洞穴里。难道他也会感到寂寞和寒冷吗？是不是我们都太不孝了，把他抛在角落里太久了？都是我不好，小时候用省下来的钱为我买汽水买玩具的恩情，就这样忘记了。
临走的时候，他远远地望着，喊道：“过些天一定要来啊。”迎着风，我很想哭，很想很想回过去抱抱他，告诉他，我们一直都是他的亲人。
外公的冬天来临了，但我已决定，要陪着他，给他生火，直到冬天离去，春天来临。因为我知道，所有冬天都可逾越，只要他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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