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凉山的人几乎没人不知道索玛花。那是彝族人对杜鹃花的称呼。以我的观察，它从每年的四月初到七月相继开放凋谢。去年的4月4日，我登上县城后山的一座山岗时，看到好几朵小索玛花开在了那里，粉红的细小的花朵，缀在绿青的枝叶上，使人惊喜。附近的灌木丛林里传来各种鸟儿动人的鸣唱。很多鸟儿仿佛从遥远的异地如约而至，又好像是突然某天从大地上钻出似的。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的沉寂后，苏醒的大地憧憬一个新的世界，各种树木和鸟儿都按捺不住春天的激情。野鸡的求偶声，还有其他知名和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共同演奏一场音乐会。山上的空气也异常新鲜了。连消弭了踪迹的“噘阿洛”小鸟的叫声也变得勤奋努力起来。我一个人在丛林里漫步，身心被春天新鲜的气息洗涤。我似乎变得年轻了，脚步和心灵都变得异常轻松。山岗再上面笼罩的灰雾也不再寂寞。如果是个晴日，蓝天飘浮的云朵也似乎歌唱着。山下的田地，人们忙碌着播种包谷，洋芋地齐整整露出了绿头巾。这个时候山下县城的桃树粉色的花朵已凋谢了。应该说是春到后山，第一朵索玛花开时，真正意义上的凉山的春天到了。
到了四月中旬后，索玛花是漫山遍野的盛开了。也是在去年，我徒步到了莫获山腰，经过那里的一个村子后，路两边不时有一丛丛粉红或鲜红的索玛花迎我而来。“嘎点”等各种鸟鸣叫着。深谷里一脉清澈的溪水汤汤流去，一对黑色水鸟在岩上恋爱交配。再往上走去，附近牧人吆喝羊的声音悠远传来，但寻不见牧羊人。白云绕在莫获山脊，山地空旷。索玛花的盛开，使我孤旅不再寂寞。很多人会想到，我一个人在那里孤独吗？其实，人真正的孤独莫过于失去了自然。当你面对自然美妙的花草树木，山山水水，并感觉它们，你渐渐也成了它们的一分子，你融入它们，你是快乐和幸福的。因为你在那里得到了自然最珍贵的恩赐，比如鸟儿的清唱，比如习习的和风，比金子还珍贵的无比清澈的空气（金子只在城市里有用，在山野里它只是无用的金属而已），以及没有人间尘世的、羁绊而自由。那一刻，你是个简单自由，充实又幸福的智者。很多人在追求自由幸福，但真正的自由幸福莫过于你拥有这样的自然山地。在现实里，那些追求财富和权力的人，自由幸福吗？那些财富和权力往往只是甩不掉的累赘，使自己越活越累。
我想起了索玛花，想到去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前天我在山上遇见了几个彝族小女孩。我在县城里，产生烦劳的时候，我都想到附近的山冈走一走。因为那样可以使自己更理智面对那些烦恼，或者那些烦恼烟消云散了。
那天，我来到一座山岗。碧蓝的天没有一丝云，不过四山笼罩了灰蒙蒙的晴岚。阳光有了初春的味道，有时暖暖的，有时温和的，有时照到身上的某个部位是刺热的。岗上偶尔见到蝴蝶在风中轻盈地飞。风吹过岗上的荒草树木呼呼响。附近的山地，有农人在那里犁地播种洋芋。那些灰土地已经堆了黑色的肥料。我在一座山岗的慢坡的枯草上仰面躺下。风依然不停地吹着。阳光照到我的身上，使人很想这样长时间地睡着。
这个时节，草木一片单调，没有多少诱人的景致可以引起我的欣赏造访，我就这样躺着，渐渐的刚才山下县城里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已飘逝。好像我有了睡意时，传来几声人语。我起来一看，我的前方几米远处有几个女孩背了装了绿草的竹筐，在地埂上歇着。我又躺下。
“哎！那里有个男人睡着。”
“是个汉人，还是喏苏（彝人）？”
“哎，博者（男人），你是汉人，还是喏苏？你听见没有？”
她们笑着。我没理她们。
“哎，博者，你怎么不带你的女人？”
她们依然笑着，觉得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很有意思。
我依然没理她们。我想，她们觉得很有意思，就让她们笑吧。可是她们胆子更大了。
“博则，你怎么不带你的女人？”
“我给你找个女人来？”然后哈哈地笑了。
我闭着眼睛，但能觉出她们正朝我望着。我有些生气了，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我用汉彝混合语和对方说了几句。然后我又仰卧躺下。那几个女孩，依然在那里微笑着。
此时，我听到“马来了，马来了……”我看见几匹黄色的马朝她们前边奔去，突然又从那边转身朝我这边跑来，马似乎欲要从我身边或身上过去。我起来吆喝，马从我的前方向那边跑去。那几个孩子又笑了。
“阿依（孩子），你们干什么？”
她们没回答我，依然只是笑。我又睡下去。一会儿，一个女孩朝我扔了一小块碎土，落在我的腿上。另一个说，“你不要打在人家身上。”
我起来，望了几个女孩。她们又对我笑。远方的山笼罩的灰灰的晴岚退去了。山色比刚才明朗了，但光裸的树木依然灰灰的。那几匹马在我前面不远处的地上食草。
一会儿，那几个女孩背着竹筐朝前走去。她们转过来，消逝在了我后面的山岗。山岗下去几百米是个村子。我想，她们是这个村子里的孩子。她们走后，但刚才她们的笑声似乎还留在那里。
我起来，离开那座山岗。一会儿，那几个女孩，朝我坐的那座山岗下来，意欲又逗我。她们看了我没在了，说“走了，没在了。”我远远地朝她们笑了笑。
“那边去了，”她们也笑了。
这几个女孩，可能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十一二岁。她们因为我这个陌生的城里人的出现，使她们在那刻的时间过得很快。她们使寂寞的山岗也不再寂寞。
一只鹞鹰突然在我的前方低空停留，像只风筝在那里悬着。然后，俯冲而下。
我想，山里的索玛花开放的时节说早还早，说不早也不早。因为马上要进入正月了。
此时，这几个女孩，使我想到她们是这里的索玛花。难道她们爽朗的笑声和活泼不像山里那些鲜艳的索玛花吗？因为她们的出现，寂寞的山岗也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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