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下面就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欧阳江河的诗(共9篇),希望能帮助到大家!

篇1:欧阳江河的诗
欧阳江河(1956- ),原名江河,出版的诗集有《透过词语的玻璃》、《谁去谁留》(1997)。手枪 玻璃工厂 汉英之间 最后的幻象(组诗) 寂静 墨水瓶 秋天:听已故女大提琴家DU PRE演奏 拒绝 男高音的春天 风筝火鸟 去雅典的鞋子 哈姆雷特 遗忘 春天 傍晚穿过广场 公开的独白 肖斯塔柯维奇:等待枪杀 一夜肖邦 美人 谁去谁留 咖啡馆
手枪
手枪可以拆开
拆作两件不相关的东西
一件是手,一件是枪
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
手涂黑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党
而东西本身可以再拆
直到成为相反的向度
世界在无穷的拆字法中分离
人用一只眼睛寻找爱情
另一只眼睛压进枪膛
子弹眉来眼去
鼻子对准敌人的客厅
政治向左倾斜
一个人朝东方开枪
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
黑手党戴上白手套
长枪党改用短枪
永远的维纳斯站在石头里
她的手拒绝了人类
从她的胸脯里拉出两只抽屉
里面有两粒子弹,一支枪
要扣响时成为玩具
谋杀,一次哑火
玻璃工厂
1
从看见到看见,中间只有玻璃。
从脸到脸
隔开是看不见的。
在玻璃中,物质并不透明。
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
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
它的白天在事物的核心闪耀。
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
就象鸟在一片纯光中坚持了阴影。
以黑暗方式收回光芒,然后奉献。
在到处都是玻璃的地方,
玻璃已经不是它自己,而是
一种精神。
就像到处都是空气,空气近于不存在。
2
工厂附近是大海。
对水的认识就是对玻璃的认识。
凝固,寒冷,易碎,
这些都是透明的代价。
透明是一种神秘的、能看见波浪的语言,
我在说出它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它,
脱离了杯子、茶几、穿衣镜,所有这些
具体的、成批生产的物质。
但我又置身于物质的包围之中,
生命被欲望充满。
语言溢出,枯竭,在透明之前。
语言就是飞翔,就是
以空旷对空旷,以闪电对闪电。
如此多的天空在飞鸟的躯体之外,
而一只孤鸟的影子
可以是光在海上的轻轻的擦痕。
有什么东西从玻璃上划过,比影子更轻,
比切口更深,比刀锋更难逾越。
裂缝是看不见的。
3
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说出。
语言和时间浑浊,泥沙俱下。
一片盲目从中心散开。
同样的经验也发生在玻璃内部。
火焰的呼吸,火焰的心脏。
所谓玻璃就是水在火焰里改变态度,
就是两种精神相遇,
两次毁灭进入同一永生。
水经过火焰变成玻璃,
变成零度以下的冷峻的燃烧,
像一个真理或一种感情
浅显,清晰,拒绝流动。
在果实里,在大海深处,水从不流动。
4
那么这就是我看到的玻璃——
依旧是石头,但已不再坚固。
依旧是火焰,但已不复温暖。
依旧是水,但既不柔软也不流逝。
它是一些伤口但从不流血,
它是一种声音但从不经过寂静。
从失去到失去,这就是玻璃。
语言和时间透明,
付出高代价。
5
在同一工厂我看见三种玻璃:
物态的,装饰的,象征的。
人们告诉我玻璃的父亲是一些混乱的石头。
在石头的空虚里,死亡并非终结,
而是一种可改变的原始的事实。
石头粉碎,玻璃诞生。
这是真实的。但还有另一种真实
把我引入另一种境界:从高处到高处。
在那种真实里玻璃仅仅是水,是已经
或正在变硬的、有骨头的、泼不掉的水,
而火焰是彻骨的寒冷,
并且最美丽的也最容易破碎。
世间一切崇高的事物,以及
事物的眼泪。
汉英之间
我居住在汉字的块垒里,
在这些和那些形象的顾盼之间。
它们孤立而贯穿,肢体摇晃不定,
节奏单一如连续的枪。
一片响声之后,汉字变得简单。
掉下了一些胳膊,腿,眼睛,
但语言依然在行走,伸出,以及看见。
那样一种神秘养育了饥饿。
并且,省下很多好吃的日子,
让我和同一种族的人分食、挑剔。
在本地口音中,在团结如一个晶体的方言
在古代和现代汉语的混为一谈中,
我的嘴唇像是圆形废墟,
牙齿陷入空旷
没碰到一根骨头。
如此风景,如此肉,汉语盛宴天下。
我吃完我那份日子,又吃古人的,直到
一天傍晚,我去英语之角散步,看见
一群中国人围住一个美国佬,我猜他们
想迁居到英语里面。但英语在中国没有领地。
它只是一门课,一种会话方式,电视节目,
大学的一个系,考试和纸。
在纸上我感到中国人和铅笔的酷似。
轻描淡写,磨损橡皮的一生。
经历了太多的墨水,眼镜,打字机
以及铅的沉重之后,
英语已经轻松自如,卷起在中国的一角。
它使我们习惯了缩写和外交辞令,
还有西餐,刀叉,阿斯匹林。
这样的变化不涉及鼻子
和皮肤。像每天早晨的牙刷
英语在牙齿上走着,使汉语变白。
从前吃书吃死人,因此
我天天刷牙。这关系到水、卫生和比较。
由此产生了口感,滋味说,
以及日常用语的种种差异。
还关系到一只手:它伸进英语,
中指和食指分开,模拟
一个字母,一次胜利,一种
对自我的纳粹式体验。
一支烟落地,只燃到一半就熄灭了,
像一段历史。历史就是苦于口吃的
战争,再往前是第三帝国,是希特勒。
我不知道这个狂人是否枪杀过英语,枪杀过
莎士比亚和济慈。
但我知道,有牛津辞典里的、贵族的英语,
也有武装到牙齿的、丘吉尔或罗斯福的英语。
它的隐喻、它的物质、它的破坏的美学,
在广岛和长崎爆炸。
我看见一堆堆汉字在日语中变成尸首——
但在语言之外,中国和英美结盟。
我读过这段历史,感到极为可疑。
我不知道历史和我谁更荒谬。
一百多年了,汉英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如此多的中国人移居英语,
努力成为黄种白人,而把汉语
看作离婚的前妻,看作破镜里的家园?究竟
发生了什么?我独自一人在汉语中幽居,
与众多纸人对话,空想着英语,
并看更多的中国人跻身其间,
从一个象形的人变成一个拼音的人。
最后的幻象(组诗)
草莓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
她触到了嘴唇但另有所爱。
没人告诉我草莓被给予前是否荡然无存。
我漫长一生中的散步是从草莓开始的。
一群孩子在鲜红迎风的意念里狂奔,
当他们累了,无意中回头
——这是多么美丽而茫然的一个瞬间!
那时我年轻,满嘴都是草莓。
我久已忘怀的青青草地,
我将落未落的小小泪水,
一个双亲缠身的男孩曾在天空下痛哭。
我返身走进乌云,免得让他看见。
两个人的孤独只是孤独的一半。
初恋能从一颗草莓递过来吗?
童年的一次头晕持续到现在。
情人在月亮盈怀时变成了紫色。
这并非一个抒情的时代,
草莓只是从牙齿到肉体的一种速度,
哦,永不复归的旧梦,
谁将听到我无限怜悯的哀歌?
花瓶,月亮
花瓶从手上拿掉时,并没有妨碍夏日。
它以为能从我的缺少进入更多的身体,
但除了月亮,哪儿我也没去过。
在月光下相爱就是不幸。
我们曾有过如此相爱的昨天吗?
月亮是对亡灵的优雅重获。
它闪耀时,好像有许多花儿踮起了足尖。
我看见了这些花朵,这些近乎亡灵的
束腰者,但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花瓶表达了直觉,
它让错视中的月亮开在水底。
那儿,花朵像一场大火横扫过来。
体内的花瓶倾倒,白骨化为音乐。
一曲未终,黑夜已经来临。
这只是许多个盈缺之夜的一夜,
灵魂的不安在肩头飘动。
当我老了,沉溺于对伤心咖啡馆的怀想
泪水和有玻璃的风景混在一起,
在听不见的声音里碎了又碎。
我们曾经居住的月亮无一幸存,
我们双手触摸的花瓶全都掉落。
告诉我,还有什么是完好如初的?
落 日
落日自咽喉涌出,
如一枚糖果含在口中。
这甜蜜、销魂、唾液周围的迹象,
万物的同心之圆、沉没之圆、吻之圆
一滴墨水就足以将它涂掉。
有如漆黑之手遮我双目。
哦疲倦的火、未遂的火、隐身的火,
这一切几乎是假的。
我看见毁容之美的最后闪耀。
落日重重指涉我早年的印象。
它所反映的恐惧起伏在动词中,
像抬级而上的大风刮过屋顶,
以微弱的姿态披散于众树。
我从词根直接走进落日,
他曾站在我的身体里,
为一束偶尔的光晕眩了一生。
落日是两腿间虚设的容颜,
是对沉沦之躯的无边挽留。
但除了末日,没有什么能够留住。
除了那些热血,没有什么正在变黑
除了那些白骨,没有谁曾经是美人
一个吻使我浑身冰凉。
世界在下坠,落日高不可问。
黑 鸦
幸福是阴郁的,为幻象所困扰。
风,周围肉体的杰作。
这么多面孔没落,而秋天如此深情,
像一闪而过,额头上的夕阳,
先是一片疼痛,然后是冷却、消亡,
是比冷却和消亡更黑的终极之爱。
然而我们一生中从未有过真正的黑夜
在白昼,太阳倾泻乌鸦,
幸福是阴郁的,当月亮落到刀锋上,
当我们的四肢像泪水洒在昨天
反复冻结。火和空气在屋子里燃烧,
客厅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往来的客人坐进乌鸦的怀抱。
每一只乌鸦带给我们两种温柔。
这至爱的言词:如果爱还来得及说出。
我们从未看见比一只乌鸦更多的美丽。
一个赤露的女人从午夜焚烧到天明。
蝴 蝶
蝴蝶,与我们无关的自怜之火。
庞大的空虚来自如此娇小的身段,
无助的哀告,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梦想从蝴蝶脱身出来,
但蝴蝶本身也是梦,比你的梦更深。
幽独是从一枚胸针的丢失开始的。
它曾别在胸前,以便怀华灯初上时
能听到温暖的话语,重读一些旧信。
你不记得写信人的模样了。他们当中
是否有人以写作的速度在死去,
以外的速度在进入?你读信的夜里
胸针已经丢失。一只蝴蝶
先是飞离然后返回预兆,
带着身体里那些难以解释的物质。
想从蝴蝶摆脱物质是徒劳的。
物质即绝对,没有遗忘的表面
蝴蝶是一天那么长的爱情,
如果加上黑夜,它将减少到一吻。
你无从获知两者之中谁更短促:
一生,还是一昼夜的蝴蝶?
蝴蝶太美了,反而显得残忍。
玫 瑰
第一次凋谢后,不会再有玫瑰。
最美丽的往往也是最后的。
尖锐的火焰刺破前额,
我无法避升这来自冥界的热病
玫瑰与从前的风暴连成一片。
我知道她向往鲜艳的肉体,
但比人们所想象的更加阴郁。
往日的玫瑰泣不成声
她溢出耳朵前已经枯萎了。
正在盛开的,还能盛开多久?
玫瑰之恋痛饮过那么多情人,
如今他们衰老得像高处的杯子,
失手时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所有的玫瑰中被拿掉了一朵.
为了她,我将错过晚年的幽邃之火
如果我在写作,她是最痛的语言。
我写了那么多书,但什么也不能挽回
仅一个词就可以结束我的一生,
正像最初的玫瑰,使我一病多年。
雏 菊
雏菊的昨夜在阳光中颤抖。
一扇突然关闭的窗户闯进身体,
我听见婴孩开成花朵的声音。
裙子如流水,没有遮住什么,
正像怀里的雏菊一无所求,
四周莫名地闪着几颗牙齿。
一个四岁的女孩想吃黄金。
雏菊的片面从事端闪回肉体。
雨水与记忆掺和到暗处,
这含混的,入骨而行的极限之痛,
我从中归来的时候已经周身冰雪。
那时满地的雏菊红得像疾病,
我嗅到了其中的火,却道天气转凉。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穿上衣服。
花园一闪就不见了。
稀疏的秋天从头上飘落,
太阳像某种缺陷,有了几分雪意。
对于迟来者,雏菊是白天的夜曲,
经过弹了就忘的手直达月亮。
人体的内部自花蕊溢出,
像空谷来风不理会风中之哭。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远嫁何方?
彗 星
太短促的光芒可以任意照耀。
有时光芒所带来的黑暗比黑暗更多。
屋里的灯衰弱不均地亮到天明,
而彗星的一生只亮了一瞬,
它的光芒关闭在石头和天空之中。
一颗彗星死了,但与预想无关。
人要走到多高的地方才能坠落?
如空气的目击者俯身向下,
寻找自身曾经消逝的古老痕迹。
我不知道正在消逝的是老人还是孩子
死亡太高深了,让我不敢去死。
一个我们称之为天才的人能活多久?
彗星被与它相似的名称夺走。
时间比突破四周的下颌高出一些,
它迫使人们向上,向高处的某种显露,
向崖顶阴影的漂移之手。
彗星突然亮了,正当我走到屋外。
我没想到眼睛最后会闪现出来,
光芒来得太快,几乎使我瞎掉。
秋 天
让我倒乡离我而去的亲人的怀抱吧!
倒想我每日散步的插图里的空地,
那谜一样开满空地的少年的邂逅,
他晒够了太阳,掉头走进树荫。
再让我歌唱夏日为时已晚,
那么让我忘掉初恋,面对世界痛哭。
哦秋天,不要这样迷惘!
不要让一些往事像雪一样从头顶落下,
让另一些往事像推迟发育的肩膀
在渐渐稀少的阳光中发抖。
我担心我会从岔开的小路错过归途。
是否一个少年走来,要靠近我时
倒下了?是否一天的太阳分两天照耀?
当花园从对面倾斜的屋顶反射过来。
所有的花园起初都仅仅是个梦。
我要揉碎这些迷梦,便两手在空中
突然停住。我为自己难过
一想到这是秋天我就宽恕了自己,
我宽恕自己也就宽恕了这个世界。
哦心儿,不要这样高傲!
初 雪
下雪之前是阳光明媚的顾盼。
我回头看见家园在一枚果子里飘零,
大地的粮食燃到了身上。
玉碎宫倾的美人被深藏,暗恋。
移步到另一个夏天。移步之前
我已僵直不动,面目停滞。
然后雪先于天空落下。
植物光秃秃的气味潜行于白昼,
带着我每天的空想,苍白之火,火之书。
看雪落下的样子是多么奇妙!
谁在那边踏雪,终生不曾归来?
踏雪之前,我被另外的名字倾听。
风暴卷着羊群吹过我的面颊,
但我全然不知。
我生命中的一天永远在下雪,
永远有一种忘却没法告诉世界,
那里,阳光感到与生俱来的寒冷。
哦初雪,忘却,相似茫无所知的美。
何以初雪迟迟不肯落下?
下雪之前,没有什么是洁白的。
老 人
他向晚而立的样子让人伤感。
一阵来风就可以将他吹走,
但还是让他留在我的身后。
老年和青春,两种真实都天真无邪。
风景在无人关闭的窗前冷落下来。
遥远的窗户,无言以对的四周。
一条走廊穿过许多早晨。
两端的花园低音持续。
应该将哭泣和珍珠串在一起,
围绕那些雪白的刺眼的
那些依稀夏日的一再回头。
我回头看见了什么呢?
老人还在身后,没有被风吹走。
有风的地方就有临风而开的下午,
但老人已从下午回到室内。
风中的男孩引颈向晚
怀抱着落日下沉。
在黑暗中,盲目的一切,
如果我所看见的是哀悼光芒的老人。
书 卷
白昼,眼睛的陷落,
言词和光线隐入肉体。
伸长的手,使知觉萦绕或下垂。
如此肯定地闭上眼睛,
为了那些已经或将要读到的书卷。
当光线在灰烬暗淡的头颅聚集,
怀里的书高得下雪,视野多雾。
那样的智慧显然有些昏厥。
白昼没有外形,但将隐入肉体。
如果眼睛不曾闭上,
谁洋溢得像一个词但并不说出?
老来我阅读,披着火焰或饥饿。
饥饿是火的粮食,火是雪的舌头。
我看见了镜子和对面的书房,
飞鸟以剪刀的形状横布天空。
阅读就是把光线置于剪刀之下。
告诉那些汲水者,诸神渴了,
知识在焚烧,像奇异的时装。
紧身的时代,谁赤裸像皇帝?
1988
寂 静
站在冬天的橡树下我停止了歌唱
橡树遮蔽的天空像一夜大雪骤然落下
下了一夜的雪在早晨停住
曾经歌唱过的黑马没有归来
黑马的眼睛一片漆黑
黑马眼里的空旷草原积满泪水
岁月在其中黑到了尽头
狂风把黑马吹到天上
狂风把白骨吹进果实
狂风中的橡树就要被连根拔起
墨水瓶
纸脸起伏的遥远冬天,
狂风掀动纸的屋顶,
露出笔尖上吸满墨水的脑袋。
如果钢笔拧紧了笔盖,
就只好用削过的铅笔书写。
一个长腿蚊的冬天以风的姿势快速移动
我看见落到雪地上的深深黑夜,
以及墨水和橡皮之间的
一张白纸。
已经拧紧的笔盖,谁把它拧开了?
已经用铅笔写过一遍的日子,
谁用吸墨水的笔重新写了一遍?
覆盖,永无休止的覆盖。
我一生中的散步被车站和机场覆盖。
擦肩而过的美丽面孔被几个固定的词
覆盖。
大地上真实而遥远的冬天
被人造的二百二十伏的冬天覆盖。
绿色的田野被灰蒙蒙的一片屋顶覆盖。
而当我孤独的书房落到纸上,
被墨水一样滴落下来的集体宿舍覆盖,
谁是那倾斜的墨水瓶?
秋天:听已故女大提琴家DU PRE演奏
扰人的旧梦,转而朝向亡魂,在此时
此地。而你没有听到狂风刮过的强烈印象
在光亮中渐弱,终至叹息,在擦弦之音消失
和远处的
双唇紧闭的黑暗豁然绽开之前。
被听到的是:流水形成在上面的拱顶。
流水顺从了枯木,留下深凿的痕迹。
逆行的阴影,以及逆行的、阴影遮住的
两眼回睇,
我看见唯美一代的消逝只在回头时才是辽阔的。
将有难眠之夜从你耳中夺去那微弱的
传递到命名的火炬。怀着伤心旧梦
被时尚卷入并重塑。要是老年在早晨
或在夜里
消失,对于遗忘没有人是孤单的。
哦浪漫的唯美的一代!人类悲观本性中的
至善之举,为此你将付出你的肉体,
它热泪涔涔,空无所依。
只有肉体
是温存的,无论这温存是多么短暂。
拒绝
并无必要囤积,并无必要
丰收。那些被风吹落的果子,
那些阳光燃红的鱼群,撞在额头上的
众鸟,足够我们一生。
并无必要成长,并无必要
永生。一些来自我们肉体的日子,
在另一些归于泥土的日子里
吹拂,它们轻轻吹拂着泪水
和面颊,吹拂着波浪中下沉的屋顶。
而来自我们内心的警告象拳头一样
紧握着,在头上挥舞。并无心要
考虑,并无必要服从。
当刀刃卷起我们无辜的舌头,
当真理象胃痛一样难以忍受
和咽下,并无必要申诉。
并无必要穿梭于呼啸而来的喇叭。
并无必要许诺,并无必要
赞颂。一只措辞学的喇叭是对世界的
一个威胁。它威胁了物质的耳朵,
并在耳朵里密谋,抽去耳朵里面
物质的维系。使之发抖
使之在一片精神的怒斥声中
变得软弱无力。并无必要坚强。
并无必要在另一个名字里被传颂
或被诅咒,并无必要牢记。
一颗心将在所有人的心中停止跳动,
将在权力集中起来的骨头里
塑造自己的血。并无必要
用只剩几根骨头的信仰去惩罚肉体。
并无必要饶恕,并无必要
怜悯。飘泊者永远飘泊,
种植者颗粒无收。并无必要
奉献,并无必要获得。
种植者视碱性的妻子为玉米人。
当鞭子一样的饥饿骤然落下,
并无必要拷打良心上的玉米,
或为玉米寻找一滴眼泪,
一粒玫瑰的种子。并无必要
用我们的饥饿去换玉米中的儿子,
并眼看着他背叛自己的血统。
1990
男高音的春天
我听到广播里的歌剧院,
与各种叫声的乌呆在一起,
为耳朵中的春天歌唱。
从所有这些朝向歌剧院的耳朵,
人们听到了飞翔的合唱队,
而我听到了歌剧本身的沉默不语。
对于迎头撞上的鸟儿我并非只有耳朵。
合唱队就在身边,
我却听到远处一个孤独的男高音。
他在天使的行列中已倦于歌唱。
难以恢复的倦怠如此之深,
心中的野兽隐隐作痛。
春天的狂热野兽在乐器上急驰,
碰到手指沙沙作响,
碰到眼泪闪闪发光。
把远远听到虎啸的耳朵捂住,
把捂不住的耳朵割掉,
把割下来的耳朵献给失声痛哭的歌剧。
在耳朵里歌唱的鸟儿从耳朵飞走了,
没有飞走的经历了舞台上的老虎,
不在舞台的变成婴孩升上星空。
我听到婴孩的啼哭
被春天的合唱队压了下去——
百兽之王在掌声中站起。
这是从鸟叫声扭转过来的老虎,
这是扩音器里的春天。
哦歌唱者,你是否将终生沉默?
风筝火鸟
飞起来,就是置身至福。
但飞起来的并非都是乌儿。
为为什么非得是鸟儿不可?
我对于像鸟儿一样被赞颂感到厌倦了。
不过飞起来该多好。
身体交给风暴仿佛风暴可以避开,
仿佛身体是纸的,夹层的,
可以随手扔进废纸篓,
也可以和另一个身体对折起来,
获得天上的永久地址。
鸟儿从火焰递了过来,
按照风暴的原样保留在狂想中。
无论这是迎着剪刀飞行的火焰,
可以印刷和张贴的火焰;
还是铁丝缠身的斑竹的乌儿,
被处以火刑的纸的鸟儿——
你首先是灰烬,
然后仍旧是灰烬。
将鸟与火焰调和起来的
是怎样一个身体?
你用一根细线把它拉在手上。
急迫的消防队从各处赶来。
但这壮烈的大火是天上的事情,
无法从飞翔带回大地。
你知道,飞翔在高高无人的天空,
那种迷醉,那种从未有过的迷醉。
去雅典的鞋子
这地方已经呆够了。
总得去一趟雅典——
多年来,你赤脚在田野里行走。
梦中人留下一双去雅典的鞋子,
你却在纽约把它脱下。
在纽约街头你开鞋店,
贩卖家乡人懒散的手工活路,
贩卖他们从动物换来的脚印,
从春天树木砍下来的双腿——
这一切对文明是有吸引力的。
但是尤利西斯的鞋子
未必适合你梦想中的美国,
也未必适合观光时代的雅典之旅。
那样的鞋子穿在脚上
未必会使文明人走向荷马。
他们不会用砍伐的树木行走,
也不会花钱去买死人的鞋子,
即使花掉的是死人的金钱。
一双气味扰人的鞋要走出多远
才能长出适合它的双脚?
关掉你的鞋店。请想象
巨兽穿上彬彬有礼的鞋
去赴中产阶级的体面晚餐。
请想象一只孤零零的芭蕾舞脚尖
在巨兽的不眠夜踞起。
请想象一个人失去双腿之后
仍然在奔跑。雅典远在千里之外。
哦孤独的长跑者:多年来
他的假肢有力地敲打大地,
他的鞋子在深渊飞翔——
你未必希望那是雅典之旅的鞋子。
哈姆雷特
在一个角色里呆久了会显得孤立。
但这只是鬼魂,面具后面的呼吸,
对于到处传来的掌声他听到的太多,
尽管越来越宁静的天空丝毫不起波浪。
他来到舞台当中,灯光一起亮了。
他内心的黑暗对我们始终是个迷。
衰老的人不在镜中仍然是衰老的,
而在老人中老去的是一个多么美的美少年!
美迫使他为自己的孤立辩护,
尤其是那种受到器官催促的美。
紧接着美受到催促的是篡位者的步伐,
是否一个死人在我们身上践踏他?
关于死亡,人们只能试着像在早晨一样生活
(如果花朵能够试着像雪崩一样开放。)
庞大的宫廷乐队与迷迭香的层层叶子
缠绕在一起,他的嗓子恢复了从前的厌倦。
暴风雨像漏斗和旋涡越来越小,
它的汇合点暴露出一个帝国的腐朽根基。
正如双鱼星座的变体登上剑刃高处,
从不吹拂舞台之下那些秋风萧瑟的头颅。
舞台周围的风景带有纯粹肉体的虚构性。
旁观者从中获得了无法施展的愤怒,
当一个死人中的年轻人像鞭子那样抽打,
当他穿过血淋淋的场面变得热泪滚滚。
而我们也将长久地、不能抑制地痛哭。
对于我们身上被突然唤起的死人的力量,
天空下面的草地是多么宁静,
在草地上漫步的人是多么幸福,多么蠢。
1994
遗忘
越是久远的事物越是清晰可见
苍天在上!苍天里迅速如闪电者
沉入大地的漆黑掩埋,眼里的金子
射向雷霆,从此没有光芒
能够覆盖我的内心而不覆盖我疾速
走过的原野。
春天的原野。我徒步而行的原野。
迫使一个人用一百只手臂高高举起
马匹和风暴倒下、传开,回声如花叶瓣
的原野。大地的一个角落
或眼里的几滴泪水。
我从来没有祈求过象现在这么多的泪水。
请允许我比哭泣更低地压低嗓子,
比嗓子更弯曲地弯向大地。
请允许我屈膝而歌,折腰而歌,剜目而歌。
直到瞎了才痛哭的人啊,
将在谁的注目礼中失声痛哭?为谁
而哭?那么伤心地,忍不住地
从生到死地哭!请求别人一起哭!
而那些彻底不眠的夜的攫取者,在白天
是瞎子。他们从太阳吸走了鹰的冷血,
两眼直视太阳象茫无所视。
光亮即遗忘。
我所神往和聆听的、摄我魂魄的年代,
我为之碎身为之悬胆为之歌哭的年代,
是如此久远,倾斜,
象闪电在黑暗的记忆深处那么倾斜,
透过另一个更为倾斜更为久远的年代
的回声,既没有记住,也没有被真正听到。
1990年2月12日于成都
春天
正如玫瑰在一切鲜血中是最红的,
它将在黑色的伤口里变得更黑,
阻止世界在左臂高举
或下垂,因为紧握手中的并不是春天。
正如火焰在白色的恐惧中变得更白,
它也将在垂死者的眼珠里发绿,
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爱情,
那象狼爪子一样陷在肉中的春天的爱情!
双唇紧闭的、咬紧牙齿的春天,
从舌头吐出毒蛇的咝咝声,
阴影和饥饿穿过狼肺,
在直立的血液中扭紧、动摇。
缠住我们脖子的春天是一条毒蛇,
扑进我们怀抱的春天是一群饿狼。
就象获救的溺水者被扔进火里,
春天把流血的权力交给了爱情。
蛇佩带月亮窜出了火焰,
狼怀着爱情倒在玫瑰花丛。
这不是相爱者的过错,也不是
强加在我们头上的不朽者的过错。
人心的邪恶随着万物生长,
它把根扎在死者能看到的地方。
在那里,人心比眼睛看得更远,
双手象冒出的烟一样被吸入鼻孔。
人不能把冻僵的手搁在玫瑰上取暖,
尽管玫瑰和火焰来自相同的号召,
在全体起立的左臂中传递着
一年一度的盛开,一年一度的焚烧。
人也不能把烧焦的嘴贴在火焰上冷却,
尽管火焰比情人更快地成为水,
上升到亲吻之中最冷的一吻,
一年一度被摘去,一年一度被扑灭。
1990年4月20日于成都
傍晚穿过广场
我不知道一个过去年代的广场
从何而始,从何而终
有的人用一小时穿过广场
有的人用一生——
早晨是孩子,傍晚已是垂暮之人
我不知道还要在夕光中走出多远
才能停住脚步?
还要在夕光中眺望多久才能
闭上眼睛?
当高速行驶的汽车打开刺目的车灯
那些曾在一个明媚早晨穿过广场的人
我从汽车的后视镜看见过他们一闪即逝
的面孔
傍晚他们乘车离去
一个无人离去的地方不是广场
一个无人倒下的地方也不是
离去的重新归来
倒下的却永远倒下了
一种叫做石头的东西
迅速地堆积、屹立
不象骨头的生长需要一百年的时间
也不象骨头那么软弱
每个广场都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
脑袋,使两手空空的人们感到生存的
份量。以巨大的石头脑袋去思考和仰望
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石头的重量
减轻了人们肩上的责任、爱情和牺牲
或许人们会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穿过广场
张开手臂在四面来风中柔情地拥抱
但当黑夜降临
双手就变得沉重
唯一的发光体是脑袋里的石头
唯一刺向石头的利剑悄然坠地
黑暗和寒冷在上升
广场周围的高层建筑穿上了瓷和玻璃的时装
一切变得矮小了。石头的世界
在玻璃反射出来的世界中轻轻浮起
象是涂在孩子们作业本上的
一个随时会被撕下来揉成一团的阴沉念头
汽车疾驶而过,把流水的速度
倾泻到有着钢铁筋骨的庞大混凝土制度中
赋予寂静以喇叭的形状
一个过去年代的广场从汽车的后视镜消失了
永远消失了——
一个青春期的、初恋的、布满粉刺的广场
一个从未在帐单和死亡通知书上出现的广场
一个露出胸膛、挽起衣袖、扎紧腰带
一个双手使劲搓洗的带补丁的广场
一个通过年轻的血液流到身体之外
用舌头去舔、用前额去下磕、用旗帜去覆盖
的广场
空想的、消失的、不复存在的广场
象下了一夜的大雪在早晨停住
一种纯洁而神秘的融化
在良心和眼睛里交替闪耀
一部分成为叫做泪水的东西
另一部分在叫做石头的东西里变得坚硬起来
石头的世界崩溃了
一个软组织的世界爬到高处
整个过程就象泉水从吸管离开矿物
进入密封的、蒸馏过的、有着精美包装的空间
我乘坐高速电梯在雨天的伞柄里上升
回到地面时,我看到雨伞一样张开的
一座圆形餐厅在城市上空旋转
象一顶从魔法变出来的帽子
它的尺寸并不适合
用石头垒起来的巨人的脑袋
那些曾托起广场的手臂放了下来
如今巨人仅靠一柄短剑来支撑
它会不会刺破什么呢?比如,一场曾经有过的
从纸上掀起、在墙上张帖的脆弱革命?
从来没有一种力量
能把两个不同的世界长久地粘在一起
一个反复张帖的脑袋最终将被撕去
反复粉刷的墙壁
被露出大腿的混血女郎占据了一半
另一半是头发再生、假肢安装之类的诱人广告
一辆婴儿车静静地停在傍晚的广场上
静静地,和这个快要发疯的世界没有关系
我猜婴儿和落日之间的距离有一百年之遥
这是近乎无限的尺度,足以测量
穿过广场所要经历的一个幽闭时代有多么漫长
对幽闭的普遍恐惧,使人们从各自的栖居
云集广场,把一生中的孤独时刻变成热烈的节日
但在栖居深处,在爱与死的默默的注目礼中
一个空无人迹的影子广场被珍藏着
象紧闭的忏悔室只属于内心的秘密
是否穿越广场之前必须穿越内心的黑暗
现在黑暗中最黑的两个世界合为一体
坚硬的石头脑袋被劈开
利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如果我能用被劈成两半的神秘黑夜
去解释一个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明媚早晨——
如果我能沿着洒满晨曦的台阶
去登上虚无之巅的巨人的肩膀
不是为了升起,而是为了陨落——
如果黄金镌刻的铭文不是为了被传颂
而是为了被抹去、被遗忘、被践踏——
正如一个被践踏的广场迟早要落到践踏者头上
那些曾在一个明媚早晨穿过广场的人
他们的黑色皮鞋也迟早要落到利剑之上
象必将落下的棺盖落到棺材上那么沉重
躺在里面的不是我,也不是
行走在剑刃上的人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会在一个明媚的早晨
穿过广场,避开孤独和永生
他们是幽闭时代的幸存者
我没想到他们会在傍晚时离去或倒下
一个无人倒下的地方不是广场
一个无人站立的地方也不是
我曾是站着的吗?还要站立多久?
毕竟我和那些倒下去的人一样
从来不是一个永生者
公开的独白
——悼庞德
我死了,你们还活着。
你们不认识我如同你们不认识世界。
我的遗容化作不朽的面具,
迫使你们彼此相似:
没有自己,也没有他人。
我祝福过的每一棵苹果树都长成秋天,
结出更多的苹果和饥饿。
你们看见的每一只飞鸟都是我的灵魂。
我布下的阴影比一切光明更肯定。
我真正的葬身之地是在书卷,
在那儿,你们的名字如同多余的字母,
被轻轻抹去。
所有的眼睛只为一瞥而睁开,
没有我的歌,你们不会有嘴唇。
而你们传唱并将继续传唱的
只是无边的寂静,不是歌。
肖斯塔柯维奇:等待枪杀
他整整一生都在等待枪杀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与无数死者列在一起
岁月有多长,死亡的名单就有多长
他的全部音乐都是一次自悼
数十万亡魂的悲泣响彻其间
一些人头落下来,象无望的果实
里面滚动着半个世纪的空虚和血
因此这些音乐听起来才那样遥远
那样低沉,象头上没有天空
那样紧张不安,象骨头在身体里跳舞
因此生者的沉默比死者更深
因此枪杀从一开始就不发出声音
无声无形的枪杀是一种收藏品
它那看不见的身子诡秘如俄罗斯
一副叵测的脸时而是领袖,时而是人民
人民和领袖不过是些字眼
走出书本就横行无忌
看见谁眼睛都变成弹洞
所有的俄罗斯人都被集体枪杀过
等待枪杀是一种生活方式
真正恐怖的枪杀不射出子弹
它只是瞄准
象一个预谋经久不散
一些时候它走出死者,在他们
高筑如舞台的躯体上表演死亡的即兴
四周落满生还者的目光
象乱雪落地扰乱着哀思
另一些时候它进入灵魂去窥望
进入心去掏空或破碎
进入空气和食物去清洗肺叶
进入光,剿灭那些通体燃亮的逃亡的影子
枪杀者以永生的名义在枪杀
被枪杀的时间因此不死
一次枪杀在永远等待他
他在我们之外无止境地死去
成为我们的替身
1986年于成都
一夜肖邦
只听一支曲子。
只为这支曲子保留耳朵。
一个肖邦对世界已经足够。
谁在这样的钢琴之夜徘徊?
可以把已经弹过的曲子重新弹过一遍,
好象从来没有弹过。
可以一遍一遍将它弹上一夜,
然后终生不再去弹。
可以
死于一夜肖邦,
然后慢慢地、用整整一生的时间活过来。
可以把肖邦弹得好象弹错了一样,
可以只弹旋律中空心的和弦。
只弹经过句,象一次远行穿过月亮。
只弹弱音,夏天被忘掉的阳光,
或阳光中偶然被想起的一小块黑暗。
可以把柔板弹奏得象一片开阔地,
象一场大雪迟迟不敢落下。
可以死去多年但好象刚刚才走开。
可以
把肖邦弹奏得好象没有肖邦,
可以让一夜肖邦融化在撒旦的阳光下。
琴声如诉,耳朵里空无一人。
根本不要去听,肖邦是听不见的,
如果有人在听他就转身离去。
这已经不是肖邦的时代,
那个思乡的、怀旧的、英雄城堡的时代。
可以把肖邦弹奏得好象没有在弹。
轻点,再轻点,
不要让手指触到空气和泪水。
真正震憾我们灵魂的狂风暴雨,
可以是
最弱的,最温柔的。
1988年于成都
美人
这是万物的软骨头的夜晚,
大地睡眠中最弱的波澜。
她低下头来掩饰水的脸孔,
睫毛后面水加深了疼痛。
这是她倒在水上的第一夜,
隐身的月光冰清玉洁。
我们看见风靡的刮起的苍白
焚烧她的额头,一片覆盖!
未经琢磨的钢琴的颗粒,
抖动着丝绸一样薄的天气。
她是否把起初的雪看作高傲,
当泪水借着皇冠在闪耀?
她抒情的手为我们带来安魂之梦。
整个夜晚漂浮在倒影和反光中
格外黑暗,她的眼睛对我们是太亮了。
为了这一夜,我们的一生将瞎掉。
然而她的美并不使我们更丑陋。
她冷冷地笑着,我们却热泪横流。
所有的人都曾美好地生活过,
然后怀念,忧伤,美无边而没落。
谁去谁留
——给Maria
黄昏,那小男孩躲在一株植物里
偷听昆虫的内脏。他实际听到的
是昆虫以外的世界:比如,机器的内脏。
落日在男孩脚下滚动有如卡车轮子,
男孩的父亲是卡车司机,
卡车卸空了
停在旷野上。
父亲走到车外,被落日的一声不吭的美惊呆了。
他挂掉响不停的行动电话,
对男孩说:天边滚动的样样事物都有嘴唇,
但它们只对物自身说话,
只在这些话上建立耳朵和词。
男孩为否定那耳朵而偷听了别的耳朵。
他实际上不在听,
却意外听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听法——
那男孩发明了自己身上的聋,
他成了飞翔的、幻想的聋子。
会不会在凡人的落日后面
另有一个众声喧哗的神迹世界?
会不会另有一个人在听,另有一个落日在沉没?
哦踉跄的天空
世界因没人接听的电话而异常安静。
机器和昆虫彼此没听见心跳,
植物也已连根拔起。
那小男孩的聋变成了风景,秩序,乡愁。
卡车开不动了,
父亲在埋头修理。
而母亲怀抱落日睡了一会,只是一会,
不知天之将黑,不知老之将至。
1997,4,12于施图加特
咖啡馆
一杯咖啡从大洋彼岸漂了过来,随后
是一只手。人握住什么,就得相信什么。
于是一座咖啡馆从天外漂了过来,
在周围一大片灰暗建筑的掩盖下,
显得格外触目,就像黑色晚礼服中
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衬衣领子。
我未必相信咖啡馆是真实的,当我
把它像一张车票高举在手上,
时代的列车并没有从我身边驶过。
坐下来打听消息,会使两只耳朵
下垂到膝盖,成为咖啡馆两侧的
钟表店和杂货铺。校准了时间,
然后掏钱到杂货铺买一包廉价香烟。
这时一个人走进咖啡馆,
在靠窗的悬在空中的位置上坐下,
他梦中常坐的地方。他属于没有童年
一开始就老去的一代。他的高龄
是一幅铅笔肖像中用橡皮轻轻擦去的
部分,早于鸟迹和词。人的一生
是一盒录像带,预先完成了实况制作,
从头开始播放。一切出现都在重复
曾经出现过的。一切已经逝去。
一个咖啡馆从另一个咖啡馆
漂了过来,中间经过了所有地址的
门牌号码,经过了手臂一样环绕的事物。
两个影子中的一个是复制品。两者的吻合
使人黯然神伤。“来点咖啡,来点糖”。
一杯咖啡从天外漂了过来,随后
是一只手,触到时间机器的一个按键,
上面写着:停止。
这时另一个人走进咖啡馆。
他穿过一条笔直的大街,就像穿过
一道等号,从加法进入一道减法。
紧跟在他身后走进咖啡馆的,是一个
年龄可疑的女人,阴郁,但光彩夺目。
时间不值得信赖。有时短短十秒钟的对视
会使一个人突然老去十年,使另一个人
像一盒录像带快速地倒退回去,
退到儿时乘坐的一趟列车,仿佛
能从车站一下子驶入咖啡馆。
“十秒钟前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你这个人,
现在,我认为我们已经相爱了
许多个世纪”。爱情催人衰老。
只有晚年能带来安慰。“我们太年轻了,
还得花上50个夏天告别一个世界,
才能真正进入咖啡馆,在一起
呆上十秒钟”。要不要把发条再拧紧一圈
镀银的勺子在杯中
慢慢搅动,平方乘以平方的糖块开始融解
十秒钟,仅仅十秒钟,
有着中暑一样的短暂的激情,使人
像一根冰棍冻结在那里。这是
对时间法则的逆行和陈述,少到不能再少
对任何人的一生都必不可少。这是
一个定义:必须屈从于少数中的少数。
这时走进咖啡馆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一出皮影戏里的全部角色,
一座木偶城市的全部公民。他们来自
等号的另一端,来自小数点后面
第七位数字所显示的微观宇宙,来自
纪律的幻象,字据或统计表格的一生。
他们视咖啡馆为一个时代的良心。
国家与私生活之间一杯飘忽不定的咖啡
有时会从脸上浮现出来,但立即隐入
词语的覆盖。他们是在咖啡馆里写作
和成长的一代人,名词在透过信仰之前
转移到动词,一切在动摇和变化,
没有什么事物是固定不变的。
在一个脑袋里塞进一千个想法,就能使它
脱离身体,变得像空气中的一只气球那么轻
靠一根细线,能把咖啡馆从天上
拉下来吗?如果咖啡馆仅仅是个舞台,
随时可以拆除,从未真正地建造。
这时一个人起身离开咖啡馆,
在深夜十二点半(校准了时间。但时间
不值得信赖),穿过等号式的幽暗大街,
从咖啡馆直接走向一座异国情调的
阴沉建筑,一座
让人在伤心咖啡馆之歌里怀想不已的建筑。
不是为了进入,而是为了离去,
到远处去观看。穿过这座大楼就是冬天了。
一九人九年的冬天。一八二五年的冬天。
零下四十度的僵硬空气中漂来一杯咖啡,
一只手。“我们又怎么能抓住
这无限宇宙的一根手指?”也许不能。
“贵族的皮肤真是洁白如玉”这是
一个晚香玉盛开的夜晚,雪撬拉着参政广场
从中亚细亚草原狂奔而来。路途多么遥远。
十二月党人在黑色大衣里藏起面孔。
这时一个人返身进入咖啡馆。
在明亮的穿衣镜前,他怀疑这座咖啡馆
是否真的存在。“来一瓶法国香槟
和一客红甜菜汤”。黑色大衣里翻出
洁白的衬衣领子,十二月党人
变成流亡巴黎的白俄作家。俄罗斯文化
加上西方护照。草原消失。 .
隔着一顿天上的晚餐和一片玻璃泪水,
普宁与一位讲法语的俄国女人对视了’
十秒钟。她穿一双老式贵族皮鞋,
在遗嘱和菜单上面行走,像猫一样轻盈。
咖啡馆的另一角,萨特叼着马格里持烟斗
和波伏瓦讨论自由欧洲的暗淡前景。
放下纪德的日记,罗兰·巴尔特先生
登上埃菲尔铁塔俯身四望,他看见
整个巴黎像是从黑色晚礼服上掉下的
一粒钮扣。衣服还在身上吗?天堂
没有脱衣舞。时间的圆圈
被一个无穷小的亮点吸入,比钮扣还小。
这时咖啡馆里坐满了宾客。
光线越来越暗。漂泊的椅子从肩膀
向下滑落,到达暗中伸直的腰。
支撑一个正在崩溃的信仰世界谈何容易。
“蛇的腰有多长?”一个男孩逢人便问。
他有一个斯大林时代的辩证法父亲,
并从母亲身上认出了情人,“她多像娜娜”
日瓦戈医生对诗歌和爱情
比对医术懂得更多,“但是生活呢?
谁更懂生活?”一群黄皮肤的毛头小于,
到咖啡馆来闲聊,花钱享受
一个阶级的闲暇时光。反正无事可干。
我们当不了将军,传教士,总统或海盗。
“少女把手们在心上,梦想着海盗”,
度过宁静的青青草地上的一生。
“哪里去打听关于乌托邦的
神秘消息?”如果人的目光向内收敛,
把无限膨胀的物质的空虚,集中到
一个小一些的
个别的空虚中去,人或许可以获救。
咖啡馆像簧片一样在管风琴里颤动。
没有演奏者。是否有一根手指
能从无限的宇宙的消息中将灵魂勾去?
这时持异国护照的人匆匆走出咖啡馆。
灵魂与肉体之间的交易,在四位
中国巨头与第一任美国总统的眼皮下
进行,以此表达一个事实:我们在地下
形成对群鸟的判断。两个国家的距离
是两付纸牌的距离。“玩纸牌吗?
每付纸牌有一个黑桃皇后。”
每个国家有一付纸牌和一个咖啡馆。
“你是慢慢地喝咖啡,还是一口喝干?
放糖还是不放?”这是把性和制度
混为一谈的问题。熬了一夜的咖啡
是否将获得与两个人的睡眠相当的浓度
我们当中最幸福的人,是在十秒钟内
迅速老去的人。年轻的将坠入
从午夜到黎明的漫长的性漂泊。
不间断地从一个情人漂泊到
另一个情人,是否意味着灵魂的永久流放
已经失去了与只在肉体深处才会汹涌的
黑暗和控诉力量的联系?是否意味着
一段剪刀下的爱情只能慢动作播放,
插在那些一闪即逝的美丽面庞之间?
两杯咖啡很久没有碰在一起,
以后也不会相碰。
这时咖啡馆里只剩下几个物质的人。
能走的都走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也许到了结咖啡馆安装引擎和橡皮轮子
把整条大街搬到大蓬车上的时候。
但是,永远不从少数中的少数
朝那个围绕空洞组织起来的
摸不着的整体迈出哪怕一小步。永远不。
即使这意味着无处容身,意味着
财富中的小数点在增添了三个零之后
往左边移动了三次。其中的两个零
架在鼻梁上,成为昂贵的眼镜。
镜片中一道突然裂开的口子
把人们引向视力的可怕深处,看到
生命的每一瞬间都是被无穷小的零
放大了一百万倍的
朝菌般生生死死的世代。往日的梦想
换了一张新人的面孔。花上一生的时间
喝完一杯咖啡,然后走出咖啡馆,
倒在随便哪条大街上沉沉睡去。
不,不要许诺未来,请给咖啡馆
一个过去:不仅仅是灯光,音乐,门牌号码
从火车上搬来的椅子,漂来的泪水
和面孔。“我们都是梦中人。不能醒来。
不能动。不能梦见一个更早的梦”。
现在整座咖啡馆已经空无一人。
“忘掉你无法忍受的事情”。许多年后,
一个人在一杯咖啡里寻找另一杯咖啡。
他注定是责任的牺牲者:这个可怜的人。
篇2:江河的诗
江河(1949- ),原名于友泽,出版的诗集有《从这里开始》、《太阳和他的反光》等。
太阳和他的反光(组诗) 没有写完的诗 星 星星变奏曲 回旋 从这里开始(组诗) 祖国啊,祖国
太阳和他的反光(组诗)
开 天
蜷曲着
一张古老的弓
被悠悠的漫长的时间拉紧
混沌的日子,幽闭
而无边
巨大的黑色的蚌喘息着张开
粘稠喑哑的弦缓缓拉直开始颤动
他的胸脯渐渐展宽郁闷地变蓝
他的心将离他而去
辽远的目光在早上醒来
晴朗的快感碧波万里
喷吐着泡沫,筑起岛屿的蜂巢
柔情蜜意地歌唱太阳
而大地如此粗糙
他伏在海洋空阔的案头
面对无字的帆,狂风不定的语言
珊瑚礁石互相吞噬的鱼
寂静凶狠地在他腹中鼓噪
海草卷上岸边,纷乱的心绪
缠进泥里,揉搓进沙子里
像卵石零星孵化的瑟缩的鸟雏
他渴望海鸥漫天袭来
把他啄食干净
带着他成千上万地遨游太空
这时浪头撕碎了他所有的梦境
太阳枕着的手臂抖起他的思想
火云蜂拥飞向大地
灰烬如墨,泼向江河、瀑布和松涛
他拂袖以雪原覆盖
点上孤独的足迹
安然睡去等候月色映出神圣的春天
补 天
她从遥远的地方走来
阳光间的谷穗一闪一闪
天空蓝色的拱顶归向太阳
水银的花蕊一群金蜂。
宁静的空气欢悦得令人晕眩
她走过大地的殿堂
叶子围着她的腰
围着棕红的陶罐环舞
藤蔓悠悠一对光洁的果子
她的步态有如秋天
那酣畅的雾气始于神往
乌鸦蚀日,闪电咬噬着树木
夏天的洪水,赤裸的风暴
丛林燃烧,天空垂落
她如虹的手指轻扬滑过山腰
抚摸金黄的兽皮使白云点点
她炼石柔韧生辉。波纹返照
太阳像温驯的牝鹿卧在莽原
之后她舒展如歌,鸟雀
群栖巉岩安详地梳理羽毛
五彩缤纷地绣满了黄昏
她在近处隐没
谦逊地洗去遍身花朵
任叶子松软地平息身边
她仿佛住进永恒的房子
罐中的水声昼夜汩汩轻鸣
那里面像是浸着她的双脚
闲暇地搅动,水波圈圈散开
听鱼群神游正在贴向湖面
结 缘
一只幽蓝的葫芦,四个季节的水
漂泊使他俩再次相通
雨雾遮蔽了凶险
他们凭彼此的触摸
震荡中无知地登上山顶
这是一片圆形的平台
岩面渗出霜雪洁白如盐
边缘错落的禽蛋已成石头
松杉层层而下,白云上升
远处的群山似闪闪昆虫悄声细语
大地的居所仿佛无人住过
太阳孤临中天,一只饥饿的红蜘蛛
撒开丝丝光网,寻找仅存的生灵
他们脉脉位立
微寒而茫然
四野星罗棋布的小湖铜鼓齐备
静伏的昆虫触须袅袅,云烟相探
林木细小的篝火已经点燃
被光捕获的时辰将临
透明的时辰将临
他们各自堆起身边的霜雪
岩石裸露变暖,白雪幽蓝燃烧
沿着光滑的禽蛋滴滴融化
汇合于春潮,鼓声由远及近
萌动了生机献给太阳
他们解开万物的网结抖散了光芒
太阳慈祥如镜复归圆满
照着他们在神秘的时刻清澈结缘
四个季节的水同时涌入金色的葫芦
悬挂在庭园
追 日
上路的那天,他已经老了
否则他不去追太阳
上路那天他作过祭祀
他在血中重见光辉,他听见
土里血里天上都是鼓声
他默念地站着扭着,一个人
一左一右跳了很久
仪式以外无非长年献技
他把蛇盘了挂在耳朵上
把蛇拉直拿在手上
疯疯癫癫地戏要
太阳不喜欢寂寞
蛇信子尖尖的火苗使他想到童年
蔓延流窜到心里
传说他渴得喝干了渭水黄河
其实他把自己斟满了递给太阳
其实他和太阳彼此早有醉意
他在自己在阳光中洗过又晒干
他把自己坎坎坷坷地铺在地上
有道路有皱纹有干枯的湖
太阳安顿在他心里的时候
他发觉太阳很软,软得发疼
可以摸一下了,他老了
手指抖得和阳光一样
可以离开了,随意把手杖扔向天边
有人在春天的草上拾到一根柴禾
抬起头来,漫山遍野滚动着桃子
填 海
她和海水玩得正开心的时候
海把她收了去
让这瞬间的欢笑波光粼粼地展开
鸟困了梦见她
羽毛凌乱地裹起赤裸的身子
云在海上投下阴影
遗恨青春不能常在
她用翅膀扑打阳光
她用委婉的叫声把时辰弄弯
鸟儿徒劳无益地梦见了她
从此鸟把她带在心上
像一只篮子在光中摇荡
在透亮的林子里睡
从雾中醒来
教她于山海之间投掷发光的石子
溅开黎明敲响黄昏
中午圆满地安静下来
她梦见自己的身子成了洁白的石头
端庄地站在阳光里有多好
蓬松地在风中流动有多好
岩石裂开果核裂开
她终于成了另一个,成了一只鸟
白羽毛,衔着光洁的石头
她飞得很高
像一个黑点儿,一个浮动的字
海平静地等着一个岛溅落
射 日
泛滥的太阳漫天谎言
漂浮着热气 如辞藻
烟尘 如战乱的喧嚣
十个太阳把他架在火上烘烤
十个太阳野蛮地将他嘲弄
他像群兽,围着自己逡巡
团团火焰的红色大弓
射中了他,穿过他的
生命、激情和奇遇
那破灭的年纪荡然烧成
一片沉寂的废墟
残存的石头上可辨模糊的训言:
去除虚妄的……勿浪费火
留有最后的太阳 唯一的珍宝
他起身做了他应该做的
如今他常无形地来到中午的原野
昆虫禽鸟掀动草波有如他徐行漫步
祝福火焰角斗中的见证者:
天上的太阳 地上的废墟
以光结盟
热力不得破坏。荒凉不得蔓延。
弓的神力悄然放松赋予花的开落
箭如别针闪闪布散于女人的头发
太阳吹奏号角像兵上巡礼蓝天
废墟被开残缺的经卷肃穆陈在大地
山巅的青崖 天空的极顶
太阳慢慢旋转
——饱满彤弓
永祭英雄辉煌的沉静
刑 天
他战累了,躺在旷野休息
秋后的战场并不太冷
他的头葬在山里,鹰毛覆盖
光荣随鹰背苍茫远去
这个丑陋的怪物
四肢伸在干燥的土上
优馆的记忆里他几次
清楚地看见自己
是斧剑铿锵的闪光
奇迹可能就是那时发生的
在闪光的中心
白天跳进太阳最后的抖动
鲜血喷薄的刹那
喉咙沉落肚脐
恼怒的乳头硬了
星星不过是石头
肚脐的嘴乳头的眼
缄默地张着
有如黑夜降临,威武而无声
他曾想过没了脑袋怎么办
他用庞大的身于想到这些
这胸脯起伏的经历
超过了头颅
峡谷的门关了
他看见一个人蠢笨地拨开荆棘
枝干上的花朵像雪白的空酒杯
落了一地
他躺下,睡了
血渗进干燥的土里
血飘忽地流回他的身体
光荣随河水滚滚流去
旷野弥漫着野兽轻微的呼吸
他身边的斧子、青铜的盾
蒙了水
以后的事情他没想
天上的月亮,很圆
斫 木
那被砍伐的就是他启己
他和树像两面镜子对视
只有一去一回的斧声
真实地哐哐作响
断了又接上砍了又生长
伤势在万籁俱寂的萌萌之夜
悠然愈合
无休无止的动作进入
树的枝叶和他绿色的血中
一千个月亮明明灭灭
他被虚构在天上
弃置在影子里
无为地摆动
把行进的锣幽深敲响
远在家乡的门于风中一开一合
那个人也许是我也许是吴刚
也许是月高风清的遥远颂歌
他们夜守孤灯独自创作
他们不知不觉
溶解在青铜的镜子里
女人们飞天过海
静静地梳头
一千个心绪拂过四季
隐现于松林间
雪雨纷扬,历历有声
大地上郁郁腾起树木
树身上的裂纹
仿佛被风吹过的痕迹
移 山
他已面临黄昏,他的脚印
形同落叶,积满了山道
他如山的一生老树林立
树根、粗藤紧抓住岩石
野花如雨溅上草丛
阳光总是那么平静
他身上有松脂和兽皮的气味
衣褶里鸟巢啾啾随风飘走
他面山而坐,与山对奕
已多年,此时太阳就要落下
他将把棋盘掷向夜空
一生磨亮的棋子普天高照
另一手臂会在黎明的天际显示
睡意惺松地困惑于闪烁的僵局
他的话语像蚕丝微明铺展
安静得虫鸣清晰,他说:
把山移走。面对亲人们自言自语
而后,他在太阳的余辉中投下
山谷似的影子,踩出而石磕碰的回声
谁也没有察觉他是在告别
把如山的一生重新翻起
布下丛林的火焰焚烧黄昏
让子孙叩石听到他年轻时的声音
脱出墓碑在大地的灵气中亲回
倒于海水的碎石再次磨光舒展在平滩
他不可穷尽的欲望将于日后的早晨
俯瞰人如万山涤荡
洗净烟云袒露千年之谜
遂 木
雪下了整整一夜
茅屋外小动物嘀嘀咕咕地交谈
那棵独自生长的老树显得矮多了
仿佛坐下来想事情
火红的树冠已经发白
清冷微光钻进窗俟
洒在粗糙的桌面
缝隙网络的根须暗暗蔓延
他的额头冰凉有如朦朦月亮
心里鸟巢一阵阵骚乱
毛茸茸的小鸟拱来拱去
从门缝挤着摇摇晃晃走向老树
象形文字的小爪爬满树身
它们攀上去嘶嘶地吃雪花
像是传来昆虫翅膀脆裂的响声
孩子们睡得正香
妻子的头发安详地伏在手臂
火花躲躲闪闪地燃烧起来
细碎的爆破声连成~片
满树的红角鸡
为老树彻夜加冕
它们怎么没去南方过冬呢
诡秘的眼睛问他
弯曲的喙啼声嘹亮
他忙把兽皮盖住腿
一股疲惫的南风吹过全身
屋檐的水滴敲着他的胃
他抓起一根树枝钻来钻去
蓝色的火苗轻柔蹿动
风中飘来烤鹿的味道
太阳像一只结实的桔子悬浮眼前
天已大亮
老树抖散头上火红的蝴蝶
一团团叶子流火般纷纷坠落
息 壤
他手中的这块黄土
坚实得像一粒小麦
他把它装进陶罐
铃裆似地系在腰间
清脆的响声金光四溅
钟由此而来
吊在云间的山由此而来
他的葬礼就此开始
一步一步牵着太阳
像带着他的狗
走向安歇的晚上
求雨的人群曾蒙满大地
大地涨满洪水
洪水的胃揉搓着人群
他砸碎盗来的黄土
如碾过熟透了的麦子
愤然撒向水中
他想他诞生之前就在水里
浸过,那个酷热的夏天
掀起过醉人的风暴
轮到他受孕了
轮到他以男人的阵痛
再次降生于世
这粗犷的腹地要他亲自劈开
裂他成为两岸
洪流倾入,舞歌而行
涌出惊涛颠簸的黄帆
洋洋向东而去
他在海里闭上眼睛
得到太阳绿色的光环
太阳小得仅仅是一颗麦粒
含满了汁液
中间的缝里有一条河流着
他还记得
那是黄河
水 祭
林木萧疏,水漫树梢
枝头上的蝉蜕零落飘摇
戏龙人的生涯不安的生涯
收水声于萧笛
扬群龙脱浪腾跃
婉蜒重归期待已久的河床
今夜枕岸成眠
波涛送梦还乡
三月的燕风香炉渺渺
色背的黑石灿烂地逆流而上
七十二朵愁云蒙蒙浇洒
龙门初开
鳍尾摆起神奇的火焰
蝉翅织丝之声覆盖了田野
盛大的庆典轰轰而来
人流潮退了洪水
骑白唇驴的挽着鸡笼拉着牛的
破衣烂衫的人们肩头扛着孩子
嫩绿的服装脸颊开放黑眼睛
如花子吵吵嚷嚷
惊动了流落异乡的亲人
屈原投江远上,李白饮月清归
桃源溢水,陶潜凭窗倚篱
沉入岚霭遥望天下的呼喝
而那个弄龙的人,那个勾画闪闪
鳞片的养蜂人,又要远行
他三十岁成婚,娶了山的女儿
带着白狐狸浪迹天涯
金雨沐浴稻浪洗涤
妻子在远方盼望寂寞如银
他将凶险的铭文刻上山岩的铜鼎
记下过往的艰辛,痛饮
清冷泉水,饥饿的五脏
擂动他的身子
酒中绽裂的太阳露出茫茫微笑
没有写完的诗
一、 古老的故事
我被钉在监狱的墙上
黑色的时间聚拢,一群群乌鸦
从世界的每个角落从历史的每个夜晚
把一个又一个英雄啄死在这堵墙上
英雄的痛苦变成石头
比山还要孤独
为了开凿和塑造
为了民族的性格
英雄被钉死
风剥蚀着,雨敲打着
模模糊糊的形象在墙上显露
残缺不全的胳膊手面孔
辫子抽打着,黑暗啄食着
祖先和兄弟的手沉重地劳动
把自己默默无声地垒进墙壁
我又一次来到这里
反抗被奴役的命运
用激烈的死亡震落墙上的泥土
让默默死去的人们起来叫喊
二、 受难
我的女儿就要被处决
枪口向我走来,一只黑色的太阳
在干裂的土地上向我走来
老树枯干的手指
脸上痉挛的皱纹
我和土地忍受共同的灾难
心摔在地上
女儿的血溅满泥土
孩子的泪水在我脸上流着
孩子的眼泪也是咸的
冬天,一条条小河在冰冻
河流停止了歌唱
姊妹、女儿和妻子
衣襟被撕破,头发飘落
浪花飞溅岩石
我的头发像一片大海
父亲、丈夫、儿子
手在头发的海洋上颠簸
骨节沉闷地响着
船舶、森林粗犷地生长
三、 简短的抒情诗
像在梦中
我成了女孩子
来到这世界
吱吱叫着的石子路
踩碎影子
我赤脚跑来
血滴融进
露水
一颗颗红玛瑙闪动起伏的胸脯
为了嫩绿的心
黎明时开放
我把青春纯洁的骚动献给了革命
手臂洁白的桥
寻找太阳
不再怕星星在水中颤抖
书脊的林子,夜的摸索
我变成一颗星星
不再颤抖
四、赴刑
欺骗的风蒙住窗子
屠杀在进行
我不能躲在屋子里
我的血不让我这样做
早晨的孩子们不让我这样做
我被投进监狱
手铐、脚镣深深嵌进我的肉里
鞭子在身上结网
声音被割断
我的心像一团火在嘴唇上无声燃烧
我走向刑场,轻蔑地看着
这历史的夜晚,这世界的角落
没有别的选择,我选择天空
天空不会腐烂
我只有被处决,否则黑夜无处躲藏
我是在黑夜中诞生,为了创造出光明
我只有被处决,否则谎言就会被粉碎
我反对光明不能容忍的一切,包括反对
沉默
周围挤满了被驱赶来的人群
黑压压地挤满被夺取光泽的人们
我也站在这群人中
看着自己被处决
看着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
五、没有写完的诗
我死了
子弹在身上留下弹坑像空空的眼窝
我死了
不是为留下一片哭声、一片感动
不是为了花朵在坟墓上孤独地开放
民族的感情已经足够丰富
草原每天落满露水
河流每天流向海洋
这久远的潮湿的感情
难道被感动的次数还少吗
……
我被钉死在墙上
衣襟缓缓飘动
像一面正在升起的旗帜
星
记得小时候,孩子们
弄脏的销售
揉皱的纸练习本的方格子墙上
我涂抹一片又一片
蓝
一颗又一颗星星
歪歪斜斜又大又亮
如今我很少想起那最初的星星
合欢树叶合上的时候
情人的眼睛,和
孤岛上飘浮的声音
我来到海边
寻找海洋把月亮铺成的小径
一个人走向另一个地方
一大片银白的波浪向我展开
遥远地响着
许许多多细小的山峰微微闪动
小鸟似的点点繁星徐徐飞起
所有的鱼群都已离去
月亮又小又孤独
像一段被人遗忘的小小的回忆
我站着经历死亡
身边
几块岩石 几只木船
一动不动
几千年海和手的劳动
一阵阵狂风一阵阵汹涌
仅仅留下
岩石,硬壳似的
船。实在而空洞
一颗又一颗星零零碎碎地死在早晨
似乎还带着希望
我也被留在这里看星星
寻找那颗又大又亮的
把我带走
回到无边的地方
任性地燃烧
每个夜晚都站在那儿
笨拙而又明亮
星星变奏曲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夜里凝望
寻找遥远的安慰
谁不愿意
每天
都是一首诗
每个字都是一颗星
像蜜蜂在心头颤动
谁不愿意,有一个柔软的晚上
柔软得像一片湖
萤火虫和星星在睡莲丛中游动
谁不喜欢春天
鸟落满枝头
像星星落满天空
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
一团团白丁香朦朦胧胧
如果大地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烧
寻求星星点点的希望
谁愿意
一年又一年
总写苦难的诗
每一首是一群颤抖的星星
像冰雪覆盖心头
谁愿意,看着夜晚冻僵
僵硬得像一片土地
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
谁不喜欢飘动的旗子
喜欢火
涌出金黄的星星
在天上的星星疲倦的时候——升起
照耀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回旋
你提着那盏易碎的灯
你把我的眼光拉弯
像水波在你脚下轻柔消失
提着那盏铜制的灯
你用手遮着你像影子样柔和
把我的眼光擦得微微发疼
提着那盏熟透了的杏子
你绿得透过了你的裙子
让我染红云彩作你的背影
慢慢收回坠着的夕阳
你提着那盏梨子那盏樱桃
你在我嘴里嚼着
我的眼光飘出香味像果子
你把我拉弯拱上夜空
你碎了我把你拾起来
吹散藏在手里的满天星星
从这里开始(组诗)
苦闷
土地的每一道裂痕渐渐地
蔓延到我的脸上,皱纹
在额头上掀起苦闷的波浪
我的眼睛沉入黑暗
霞光落下
城市和乡村关紧窗户
无边无际的原野被搁置着
像民族的智慧和感情一样荒凉
寒冷的气流把我吞没
头颅深处
一层层乌黑的煤慢慢形成
我痛苦地掩埋着声音
拾起祖先生锈的铁铲、镐
那些发光的日子
镐和锄头闪成一片
开垦过,反抗过
挥舞着阳光
使我沸腾
青春
我不是没有童年,茂盛,青春
即使贫穷,饥饿
衣衫破碎,墙壁滑落
像我不幸的诞生
沉闷
爆发的哭声震颤
母亲默默的忍受有了表达
我
裸体来到世界
为了暴露
为了单纯和新鲜
在辽阔的沙滩上和所有的人一同晒太阳
从早晨到黄昏
从花朵不知不觉的开放
到满是落叶的柔软的路上
我走进灌木和树丛,走进明媚的日子
像天空,像酒,酣畅地敞开胸襟
大海浓厚的泡沫——白云——把我摇荡
随着瀑布和诗人从天上飞来
溅起响声、水雾和爱情
我的声音消失的地方没有坟墓
神秘地走近秋天的果子
经过雪,经过银白的冰冷
我成了种子成了结晶
在春天撒遍大地撒遍夜晚播种小麦星星
伤心的歌
我被世界不断地抛弃
太阳向西方走去我被抛弃
影子越拉越长
一条漫长的道路
曲曲折折
把我扭弯
一条巨龙
被装饰在
阴森的宫殿上
向天空发出怨诉
我被抛弃着
被炫耀着
长城在群山中艰难地走着
运河在平原上伤心地留着
我被扭弯
弯成曲曲折折的年代
傍晚
紫色的光顺着宫墙流下
血泊缓慢摊开
石阶
闪着寒光
一层层一层层
白骨
被抛弃着被遗忘着
风,吹皱了血泊
吹皱了傍晚的霞光
褶皱的山脉在我身上变化着
我仿佛倒在土地上
头发,白了
在雪上的雾气中颤抖
太阳从我脚下升起
沿着我的身体向西方走去
沉思
薄暮中,我来到黄土高原
黄昏时分的阴影在晃动
窑洞的眼窝越陷越深
没有声音地看着我
坎坎坷坷的道路闪着磷光
像是有许多陶器的碎片
把我带入梦想
我攥着一块块粘土,揉着,捏着
仿佛炊烟似的雾霭抱着我的孩子
抚摸着孩子的头一样圆满的罐子
为了清澈的水流进嘴唇
清澈得像一罐罐蓝色的生活
我勾画出河流似的美丽的花纹
于是,乌黑的头发开始飘动
阳光下黑色的河流闪出光辉
风沙流动着,黄河翻滚着
我的皮肤也染得金黄
太阳的光辉交映着
值得让我骄傲
祖先把鲜红的血遗赠给我
不是没有要求
昏黄的点点灯光
从火中分割出之前
我的性格与火没有区别
不怕狼和狮子
不知道为什么
人被人惧怕了
陶罐碎了。精美的瓷器
夺取我手上的光泽。妻子和姊妹
只有在织出的绸子上才显出美丽
花朵飘落
流向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冰凉的月亮闪着幽光
绿得发黑的松柏丛中
金黄的宫殿闪着幽光
用我发黑的汗水
黑暗中滚动了几千年
松脂一样粘稠的汗水凝成的
琥珀、珍宝
被幽禁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一垄垄烧焦了似的琉璃瓦
固定在他们的屋顶上
不能随着秋天的麦浪流进我的微笑
这宫殿,这颤抖的光
不能映出我的面貌
不能联结我的智慧和梦想
我的面貌属于比宫殿高大的山
属于由我开凿的岩洞,东方的神往
从壁画飘出的云,把山托向天空
属于山上各种各样的树木野花鸟叫声
各种颜色的羽毛和叶子,落了,又生长
属于狂风卷走的茅草,属于愤怒
属于湿漉漉的被我踩出的山间小路
属于密林里秘密结识的人们
属于蜜,属于花粉和传播
山的沉思
小溪奔腾汇集成巨大的水流
属于我的地理面貌
联结着山和海的一条条江河
为了让妻子和姐妹的忧伤流走
为了让兄弟们的肩头
担起整个大地摇醒千千万万个太阳
从这里开始
就从这里开始
从我个人的历史开始,从亿万个
死去的活着的普通人的愿望开始
从诞生之前就通过我
激动的呼出的名字开始
把被遗忘的
被迫害的
隔阂着的
人们
从蜷缩、恐惧、麻木中展开
舒展各自的生活和权利
破碎的冰块、语言开始和解
每一个朴素的名字都是诗的标题
流出浩大的生命的旋律
就从这里开始,血液
激动着每一个人
每一朵花的香味每个孩子一缕缕炊烟
一同升向春天,棵棵棕色的小树摇动
枝叶和枝叶连在一起
缀着成熟的果子比母亲的乳房还要丰满
大团大团的云挂在空中
胸中热情积郁着越来越浓
每一次接触和闪电每一片嘴唇和吻
都把我从孤独中解放融进另一个人
融进所有跳动的心
爱情不能存留,大地饥渴
就从雨开始从溢满的河流开始
从石头的桥钢铁的桥开始
手臂从土地伸向土地从山腰伸向山腰
挽着所有的兄弟姐妹
沟通所有的峡谷河床
黑夜压弯的月亮不再象父亲的脊背
弯弯的谷穗像饱满的弓握在儿子们手中
鱼和鸟激起浪花,风
足够吹起帆张开网
公路铺遍荒野山岗
城市像一个又一个结
拉开网,晒满阳光的条条道路微微颤动
渠道中街道中流动的水和人群
永远蔚蓝
让我在繁忙中整理出秩序
如同群蜂整理蜜整理住所
让光划出影子和光明的界限
让影子渐渐透明在中午消失
我的那些苦闷沉默艰难的年代
消失在欢笑中
我,金黄皮肤的人
和世界上所有不同肤色的人连成一片
把光的颜色铺遍生活
祖国啊,祖国
在英雄倒下的地方
我起来歌唱祖国
我把长城庄严地放上北方的山峦
象晃动着几千年沉重的锁链
象高举起刚刚死去的儿子
他的躯体还在我手中抽搐
我的身后有我的母亲
民族的骄傲,苦难和抗议
在历史无情的眼睛里
掠过一道不安
深深地刻在我的额角
一条光荣的伤痕
硝烟从我的头上升起
无数破碎的白骨叫喊着随风飘散
惊起白云
惊起一群群纯洁的鸽子
随着鸽子、愤怒和热情
我走过许多年代,许多地方
走过战争,废墟,尸体
拍打着海浪象拍打着起伏的山脉
流着血
托起和送走血红血红的太阳
影子浮动在无边的土地
斑斑点点——象湖泊,象眼泪
象绿蒙蒙的森林和草原
隐藏着悲哀和生命的人群在闪动
象我的民族隐隐作痛的回忆
没有一片土地使我这样伤心,激动
没有一条河流使我这样沉思和起伏
这土地,仿佛疲倦了,睡了几千年
石头在恶梦中辗转,堆积
缓慢地长成石阶、墙壁、飞檐
象香座,象一 枝镀金的花朵
幽幽的钟声在枝头颤栗
抖落了一年一度的希望
葬送了一个又一个早晨
一座座城市象岛屿一样浮起,漂泊
比雾中的船只还要迷惘
大片大片的庄稼在汗水中成熟
仿佛农民朴素的信仰
没有什么
留给醒来的时候
留给晴朗的寂默
也许
烦恼和血性就从这时起涌
火药开始冒烟
指针触动了弯成弓似的船舶
丝绸朝着河流相反的方向流往世界
象一抹余辉,温柔地织出星星
把美好的神话和女人托付给月亮
那么,有什么必要
让帝王的马车在纸上压过一道道车辙
让人民象两个字一样单薄,瘦弱
再让我炫耀我的过去
我说不出口
只能睁大眼睛
看着青铜的文明一层一层地剥落
象干旱的土地,我手上的老茧
和被风抽打的一片片诚实的嘴唇
我要向缎子一样华贵的天空宣布
还不早晨,你的血液已经凝固
然而,祖国啊
你毕竟留下了这么多儿子
留下劳动后充血的臂膀
低垂着——渐渐据紧了拳头
留下历史的烟尘中一面面反叛的旗
留下失败,留下旋转的森林
枝丫交错地伸向天空
野兽咆哮
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北方 涔飘落
依旧浓郁地复盖着南方
和沉重的庄稼一同翻滚
鸟群呼啦啦飞起
祖国啊,你留一些这样美做好的山川
留下渴望和责任,瀑布和草
留下熠熠烁的宫殿、古老的呻吟
一群群喘息 的灰色的房屋
留下强烈的对比、不平
沙漠和曲曲折折的港湾
山顶上冰一样冷静的思考
许多年的思考
轰轰隆隆响着,断裂着
焦争地变成水
投向峡谷,深沉,激荡
与黑压压的岩石不懈地冲撞
涌向默默无声地伸展的土地
在我民族温厚的性格里
在淳朴、酿造以及酒后的痛苦之间
我看到大片大片的羊群和马
越过栅栏,向草原移动
出汗的牛皮、犁耙
和我的老树一样粗慥的手掌之间
土地变得柔软,感情也变人坚硬
只要有群山平原海洋
我的身体就永远雄壮,优美
象一棵又一棵树一片又一片涛声
从血管似的道路上河流中
滚滚而来——我的队伍辽阔无边
只要有深渊、黑暗和天空
我的思想就会痛苦地升起,飘扬在山巅
只要有蕴藏,有太阳
我的心怎能不桃出,走遍祖国
树根和泥淖中跋涉的脚是我的根据
苦味的风刺激着我,小麦和烟囱在生长
什么也挡不住
即使修造了门,筑起了墙
房子是为欢聚、睡眠和生活建造的
一张帮窗口象碰出响声的晶莹酒杯
象闪着光的书籍一页一页地翻动
繁殖也不意味着拥挤和争吵
只要有手,手和手就会挃在一起
哪怕是沙漠中的一串铃声,铃铛似的
椰子树脖子上摇动的椰子
烫手的空气中,沙滩上疲倦的网
同样是我的希望
寒冷的松针以及稻子的芒刺
是我射向太阳的阳光
太阳就垂在我的肩上,象樱桃,象葡萄
痒酥酥的,象汗水和吻流过我的胸脯
乌云在我的叫喊和闪电之后
降下疯狂的雨象垂死的报复
落下阴惨惨的撕碎了的天空
那么,在历史中
我会永运选择这么一个时候
在潮油湿和空旷中
把我的声就压得低低地低低地
压进深深的矿藏和胸膛
呼应着另一片大陆的黑人的歌曲
用低沉的喉咙灼热地歌唱祖国
篇3:江河简介
星星变奏曲分析
课文研讨
一、整体把握
江河是胧诗的代表诗人之一,《星星变奏曲》是他的一首重要诗作。胧诗是新时期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流派,是“文革”后期一群自我意识开始觉醒的青年,利用诗歌的形式对现实进行反思和追求诗歌独立的审美价值的产物。这首《星星变奏曲》在诗歌主题、创作手法和诗歌技艺方面都体现了胧诗的一些典型特征。
这首抒情诗以“星星”象征光明,即诗意、春天、温暖、希望和自由等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但诗中的“星星”又有其特定的情境和意味,即它所显现的不是阳光普照的光明,而是茫茫黑夜中闪现的点点光明,寄托了诗人在现实中执著追求的理想。全诗由两个基本对称的诗节组成,每一节十六行,都以“如果……”的假设句起头,具有一气呵成的气势。整首诗都以“星星”为主要意象并以假设为前提来抒情写意,展示现实与理想的背离,显示诗人对光明的渴求。
第一节的前四行,写人们抬头凝望星空,把星星当做遥远的安慰,这是因为黑暗笼罩了大地。由“如果”引领的这一条件句,构成对黑暗现实的强有力的否定。以下十二行,是由“谁不愿意”“谁不愿意”“谁不喜欢”开头的三次反问,各引出一组递进式的比喻,以一系列美好的意象,写出诗人所向往的光明世界:那是一个富有诗意的世界,一个像夏夜般柔美的世界,一个像春天般温馨迷人的世界。
第二节使用了与第一节同样的结构、相近的句式和递进式的比喻,但它的前十二行由“谁不需要……谁还会……谁不愿意……谁不愿意……”的肯定式,变为“谁还需要……谁还会……谁愿意……谁愿意”的否定式,在内容上由对光明的向往转向对现实的否定,随着意象的变换,诗中的情境也由温馨美好转为寒冷严酷,从而构成主题与变奏的关系。这一节前四句与上一节前四句一样,都采用了“如果”的假设句式,一起构成对现实的否定,并由正面表达对自由的企盼转而从反面加以表达。由“谁愿意”以下八行,写出现实的寒冷与苦难。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诗人一年又一年总在写着苦难的诗,夜晚被冻僵,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被风吹落。这些描写与第一节的氛围构成强烈的对照。最后四行,则又恢复了第一节用过的“谁不喜欢……”的肯定句式,表现诗人为追求光明而献身的决心:诗人愿意在天上的星星疲倦的时候,燃烧自己,代替它们照亮黑暗的大地。
这首诗的主题,表达的是对黑暗冰冷的现实的否定,抒发了对理想的向往和追求,以及虽然迷茫失落而不失坚定的希望,这在胧诗中非常有代表性。在艺术上,它也颇能体现胧诗的一些特点。如不直接表现或呈现思想感情,而总是借助一些物象来暗示或间接地表现经验等。譬如,用星星、诗、蜜蜂、萤火虫、睡莲、春天、鸟、白丁香等来象征光明美好的理想世界,而用夜、冰雪、冻僵的夜晚、僵硬的土地、被风吹落的星星等来代表黑暗冰冷的现实世界等,这使得这首诗含蓄胧,意境优美。这种表现方式,和我国古代的诗词非常相像。
二、问题研究
1.这首诗为什么题为“星星变奏曲”?
变奏曲,是音乐术语。变奏为作曲基本技巧之一,即通过装饰、改变时值或节奏、改变音符进行方向或次序、改变和声或调性色彩等手段,使音乐保持原有的基本轮廓而以变化的面貌出现,谓之变奏。系统地运用变奏手法作成的乐曲称“变奏曲”,其结构为“变奏曲式”。
《星星变奏曲》一诗的上下两节,共同以“星星”为主要意象,来表现追求光明的主题,并且结构对称,基本句式、修辞手法和一些用语也是相同或近似的,因而具有同样的韵律。但诗的下一节与上一节相比,情境、意味发生变化并形成强烈对照,基本句式和一些用语也有所变异。这种情形就如同音乐,既保持原有的基本轮廓而又以变化的面貌出现,使上、下两节构成主题与变奏的关系。所以,诗题叫“星星变奏曲”,可谓名副其实。
2.“每一首诗都是一群颤抖的星星”,此处星星为什么要颤抖呢?
“每一首诗都是一群颤抖的星星”用暗喻的手法,表明“苦难的诗”所受到的束缚,这种不自由带来的就是心灵的寒冷孤寂。星星的颤抖,是人心灵的颤抖,因生活的压抑和束缚而得不到自由,使人心得不到温暖。
3.怎样理解“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星”?
“瘦小的星星”比喻并象征人们对光明的微茫的希望。不仅太阳失去了,连“瘦小的星”也被“一颗又一颗”地吹落,可见“夜”的黑暗沉沉、猖獗肆虐和冷酷无情。
4.“寂寞地燃烧”是什么意思?
在寻求自由和光明的过程中,在周围都是黑暗的时候,只能燃烧自己去寻找光明。寂寞突出了孤独,燃烧代表了牺牲。
练习说明
一、参考下面一则材料,朗读这首诗,细细品味:诗中的星星象征着什么?诗人反复咏叹星星,表达了内心怎样的渴望?
刚接到小说诗歌文学作品时我开始有一些犹疑,因为作者是男性,字里行间都透着阳刚气。……读了两遍还是找到了一些适合女性表达的东西,抒情,细腻,有浓浓的感情色彩,渐渐地深入到诗的里面,会感到其中寓意的深邃,于是,渐渐地喜欢了……我想我不仅是一个塑造声音的诵者,一个演员,更是一个角色,一个传达思想的哲人或导师……我站在舞台上,我想不能有演的意识,只想着声音怎么样,表演怎么样,而是发自内心的,像一个思想家那样,通过我的朗诵向观众阐述一个哲理,一份感情……让观众跟随你走进诗人的心境。
(播音员丁建华谈朗读《星星变奏曲》的感受)
此题意在让学生通过朗读,体会诗中的情景、意蕴和诗人的思想情感,把握全诗的主旨。
星星象征着光明,象征着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诗人反复咏叹星星,表达了他对光明的渴望。
二、反复朗读“谁不愿意……”至“一团团白丁香朦朦胧胧”,体会诗中描写的情境,探究下列问题。
1.诗人用“柔软得像一片湖”来形容夜晚,这给你怎样的感受?
2.“鸟落满枝头”与“星星落满天空”的联想与类比,表现了怎样的意境?
3.“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与“一团团白丁香胧胧”这两句诗在语意上存在着怎样的关系?诗人为什么用“闪闪烁烁”来形容声音?
此题意在让学生通过揣摩语言,学习细致地品味诗句的丰富内涵和诗中的意境。
1.“柔软得像一片湖”,把夜晚的安宁、平静、柔和、温馨和自由自在用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给人以温柔如梦的美好感觉。
2.“鸟落满枝头”,点缀在繁密的树林间,周围的环境一定是无人搅扰,十分宁静的;“星星落满天空”的情景必定出现在晴朗的夜间,虽然星星视觉上令人感到密集,但并不热闹,反而衬托出心情的宁静、闲适、自在。这两种情境在形态上有相似之处,都只有在心境宁静时才能观察体会得到,因此勾起诗人的联想与类比。而春天“鸟落满枝头”的景象比夜空繁星满天的情形,更显生机,更富有直观的动感和美感。“鸟落满枝头”与“星星落满天空”的联想与类比,更生动地表现了“光明”的美好。
3.“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与“一团团白丁香胧胧”这两句诗,分别从听觉上和视觉上描写声音的隐约、白丁香的胧,将人们带入一种令人陶醉的胧迷离的美好意境,表现了“春天”之美,“光明”之美。
诗人用“闪闪烁烁”来形容声音,采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因为声音一会儿入耳,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的感觉与视觉上“闪闪烁烁”的感觉是相通的。这是以形容视觉的词语来表现听觉,以视觉感来突出对声音的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真切感觉。
三、试仿照这首诗的“如果……如果……”或“谁不愿意……谁不愿意……”的句式写几句诗,表达一种企盼。
此题意在引导学生注意诗歌的语言形式与内容表达的联系,并在鉴赏的基础上仿用诗中的基本句式,学习使用不同的句式表达同样的情感。
教学建议
一、有必要简介当时“胧诗”产生的背景,将这种创作现象与社会整体环境相联系,有利于把握诗歌的主旨和诗人的写作风格。
二、熟读这首诗,最好能背诵。在熟读、背诵的过程中,揣摩语言,感知“星星”的形象,领会其象征意义。这首诗的抒情性很强,很宜于朗诵,在教学过程中不应忽视。
三、“变奏曲”这一借用的音乐术语,提示这首诗是围绕一个主题与主要意象变换情境,委婉抒情的。要认真体会“星星”在不同的情景出现和不同的事物相结合所表现的情境、氛围有哪些不同。
四、诗中多用比喻。理解这些比喻的寓意,把握其中“萤火虫”“春天”“鸟”“白丁香”“旗子”“火”等形象的内涵,借助对这些形象的感悟,深入体会诗中的思想感情。
五、授课的形式可以灵活,如谈到星星的形象的时候,同学们之间可以展开讨论,教师适当点拨。
有关资料
一、作者简介
江河,原名于友泽,1949年生,北京人。1968年高中毕业。1980年在《上海文学》发表处女作《星星变奏曲》,著有诗集《从这里开始》《太阳和他的反光》等,是新时期胧诗的代表诗人之一。他在诗作当中灌注了厚重的历史感,以《纪念碑》等政治抒情诗和古代神话组诗《太阳和它的反光》赢得社会瞩目。
二、《星星变奏曲》赏析(黄祖民)
有人说过,一个聪明的民族,是耽于反思敢于自我正视的民族。发生于变革时代的中国新文学史上的“胧诗”运动,就是一批正直而年轻的中国知识分子,在诗歌方面开始的最沉痛的反思。
江河,是这次运动的主将之一。他的《星星变奏曲》是新时期的“火把”,却更感受着时代的脉搏,它是真正的对于光明的呼唤。
诗人选择“星星”这一意象表现自己的所思所感所悟,因为“星星”是最先点燃诗人灵感源的导火索,但我认为,重要的是,借用人们对星星的凝望,更衬出现实的黑暗和残酷。在这个现实里,不仅太阳失去了,连“瘦小的星”也被风吹落。星星是“一首诗”,一个“柔软得像一片湖”的晚上,一个胧着鸟语花香的“春天”,是“飘动的旗子”,是“火”。诗人对这一切愈是尽情地讴歌,愈显出愿望与现实的反差,也愈让人于温柔的静穆中体验了咸涩的况味和沉重。“在浓重的失落感中萌发出来的追求与寻找,既给这些诗篇蒙上一片迷悯与感伤的情调,又浸透着不甘湮没与泯灭的内在力的冲击与奔突”(谢冕语)。
在诗的结构上,两节诗的外观构造几乎相同(但内部结构稍有变化),这正像我国古代《诗经》中的某些一唱三叹的诗的结构,意在营造一种浓郁的诗的氛围,来增强诗的内趋力和表达效果,让人于轻松中心灵发生震动。
(选自《中外现代抒情名诗鉴赏辞典》,学苑出版社1989年版)
三、《星星变奏曲》鉴赏(杨益萍、阿刚)
这首诗开头的假设语句以“如果……”领衔的诗行,几乎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态度,用诘问宣泄着诗人江河内心蓄积已久的苦闷与祈盼:在没有光明的暗夜,星光接济着人们心灵的渴望,并阻止人们心灵与思想的最后沦落,虽然星光未免微弱了些,但毕竟是一份“遥远的安慰”。
意象的选择也许是很精心的,当一种压抑的时代氛围不断地扼杀个性与人格,黑暗已掩盖了光明,但在苦难而坚定的英雄乐观心灵,“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精神始终昂扬着。这样,黯淡的星星便会冲破层层云障,化为希望的光亮。但若不是无奈,谁又会主动择取只有星星的暗夜呢?“谁不愿意/每天/都是一首诗/每个字都是一颗星/像蜜蜂在心头颤动”,诗是美好的,它注定要成为心灵逃避压抑、苦闷现实的归宿,但这样的审美往往十分遥远,尽管每个字都成为一颗小星,寄托着密密的心愿,甚至震颤了心弦,却仍无法将一切化做现实。接着又由“谁不愿意”的句式引出夏夜,由“谁不喜欢”的句式引出春天,这些都是诗人渴望的,这种渴望不仅在于诗意的万物,还在于一切摆脱寒冷僵死状态、充满新鲜蓬勃的活力。显然,这些营造的诗意隐喻着诗人美丽浪漫的理想,虽因现实之故,理想与生活相距遥远,星星、萤火、睡莲、白丁香的意象却仍是那么生动。
现实是严酷的,随着民族十年悲剧的加深,思想之花便蒂结出自由的果实。在江河,他不悲观于恶劣的现实环境,相反,第二节重复假设语句,仍以其强力的诘问“谁还需要……,谁还会……”,试图找出一个极平凡而公正的答案:即使在厄运之中,人依然向往光明、自由、美。凭着这份坚定的信念,诗人便不再顾惜“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烧”的生存状态,也不再理会如星星颤抖、白雪覆盖、夜晚冻僵的现实境遇,一心向往无比美好的理想王国;只是太遥远的缘故,诗人的目光便多少有些胧了。诗人借助于不断重复的“谁不愿意”和“谁不喜欢”句式,复叠强化着一片沉积已久、不可宣泄的情绪。最后在英雄主义情绪的支配下,充满浪漫与乐观的意象涌出诗行,成为人格与生命的自我激励。从抽象的概念到富于生动色彩的具象,“星星”意象的变奏直接地成为由弱至强的英雄乐观精神的投射,而且,由于两段式的诗节构成以及诗节内部存在的情绪与意象对比化了诗人英雄乐观的浪漫精神。
面对悲剧现实,一种是逃避,一种是介入,介入的方式则有乐观与悲观之分,而任何一种单纯的方式都不可能持久,江河也应如此。《星星变奏曲》在情绪整体上显示了某些豪迈色彩,但诗人对悲剧本身的认识似乎并不深刻,而且,过多的浪漫向往使诗又近于稍稍浅薄了,这也许是一种苛求吧。
(选自《二十世纪中国新诗》,汉语大词典出版社版)
四、关于“胧诗”
胧诗,作为一个独特的诗学概念,它指称的是以舒婷、顾城、江河、杨炼、芒克、方含、食指、多多、梁小斌等为代表的一批“文革”中成长的青年诗人的具有探索性的新诗潮。胧诗孕育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地下文学”。食指(郭路生)、芒克(姜世伟)、多多(栗世征)等在“文革”中就已经开始了新的探索,其后有江河等诗人加入。他们的诗以手抄形式流传。1979年《诗刊》发表了舒婷的《致橡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等,1980年又以“青春诗会”形式集中推出了17位胧诗人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和诗歌宣言。胧诗随即成为一股诗歌潮流,并且涌现了一大批广为流传的代表性小说诗歌文学作品。
胧诗作为一种新诗潮,一开始便呈现出与传统诗歌不同的审美特征。对人的自我价值的重新确认,对人道主义和人性复归的呼唤,对人的自由心灵奥秘的探索构成了胧诗的思想核心。舒婷以搁浅的船概括一代人的悲剧命运(《船》),面对神女峰这千年流传的人间神话“煽动新的背叛”(《神女峰》);梁小斌以一把钥匙的丢失来象征理想的失落(《中国,我的钥匙丢了》);杨炼在大雁塔的历史中观照人民的命运(《大雁塔》);江河把自己垒进“纪念碑”感受民族的苦难(《纪念碑》)。诗人在觉醒与叛逆、迷惘与清醒、痛苦与庄严、失落与寻找、追悔与重建的感伤诗情中试图建构一个新的诗学主题。
胧诗对传统诗歌艺术规范的变革和反叛,为诗歌创作提供了新鲜的审美经验。意象化、象征化和立体化,是胧诗艺术表现上的重要特征。胧诗高扬主体意识,以意象化方式追求主观真实而摒弃客观再现,意象的瞬间撞击和组合、语言的变形与隐喻构成整体象征,使诗的内涵具有多义性。捕捉直觉与印象,用情感逻辑取代物理逻辑,以时空转换和蒙太奇造成诗歌情绪结构的跳跃性和立体感,使诗歌情绪内涵获得了弹性张力空间。胧诗意味着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探索的再出发,意味着诗坛恢复了与世界现代诗坛的某些联系。
(节选自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下册,高等教育出版社版)
篇4:清江河
我们来了武落钟离山的山脚,我们看见了清江河。
清江河的水真清啊,清得都可以看见小虾们在里面嬉戏;看得见小鱼在水里欢快地吐泡泡。清江河的水十分静,静的可以让你感觉不到它在流动,看到河面上漂流的树叶,才感觉到河水在不停的流着。周围的树,葱葱绿绿。有的树,枝叶茂密,十分高大,就像一位高大的哨兵;有的树,形状漂亮,上面开了一点儿小野花,就像一位羞涩的少女,等待人们前来观看……往高处望,武落钟离山可真高啊,高的`直入云霄,周围的阳光隐隐约约的闪下来,好像给武落钟离山上穿上了一件,漂亮的金色外衣。
终于爬上山顶了,下面的景色更是美不胜收。俯瞰山下,碧水涟涟,河上游船点点,美丽的清江河就像一条翠绿的带子。
再向上望,天空蔚蓝,云雾朦胧,鸥鸟片片。因为有了云雾的遮掩,河边原本葱葱绿绿,重重叠叠的山峰,显得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倒映在河中,半山半水,仿佛置身在仙境一般。
篇5:清江河
我的家乡在湖北宜昌,那里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人们都叫它“清江”。八百里清江美如画,那里的一年四季都有看不完的风景,我爱我的母亲河。
春天,河边的柳树换上了一身嫩绿的新衣裳,引来了穿花衣的燕子和爱唱歌的布谷鸟。河水淙淙地流淌,仿佛演奏着一首首抒情乐章。水面上荡漾着粼粼的波光,就像一面大镜子。
夏天,河边可热闹了,一群小朋友顶着烈日在树荫下嬉戏。他们一会儿比赛打水漂,一会儿又在浅水区打水仗,别提有多开心了。等到傍晚的时候,青蛙呱呱的叫声会为他们助兴,萤火虫也都打着灯笼来凑热闹了。
秋天,万里无云,河水在蓝天的映衬下更加美丽、更加幽静了。一阵秋风吹过,枫树的叶子像蝴蝶般飞舞旋转,飘落在静静的河面,仿佛一只只美丽的小帆船。
冬天,河岸的叶子都落光了,只有河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流向远方。如果恰好赶上下雪,天地一片晶莹,就如同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管它雨雪风霜,管它激流阻挡”,那些在刺骨寒风中坚持冬泳的人儿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这就是我最爱的清江河,我真希望她能一直陪伴着我成长。
篇6:清江河
我出生在美丽的清江河畔,爸爸妈妈常带着我到清江河边游玩。
儿时的我,清晰记得,每次来到清江边都能闻到一股清新甜润的空气,听到小鸟唧唧喳喳的鸣叫声,看到成群的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快乐地游荡,一行行白鹭在水中嬉戏,一只只野鸭欢快地追逐,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两岸垂柳环抱,游人不绝,清江美得像幅画。
现在,我来到江边,看到的却是漂浮着的大大小小的垃圾、塑料袋、发黑的树叶、口香糖、泡沫的水面,水再也不是那么清绿了……河底的石头发黑了,还长满了蕨草,红色的小虫子在石头上慢悠悠地蠕动,看不到自由自在游动的鱼虾,听不到鸟儿和鸣了。
忽然,一股刺鼻的腥味直钻我的鼻孔,昔日清新甜润的空气哪里去了呢?我似乎听到清江河在呻吟:“人们把垃圾污物都倒入我的怀中,渔民把好多死鱼都泼向我,工厂不停地向我怀抱里排有毒的废水,你们太不讲文明了,这样下去,我会变得又黑又臭!”
清江在呻吟,清江在哭泣,看到这些,我的心都碎了,我真想站在高山上大喊一声:“叔叔阿姨们,请保护我们的母亲河――清江河吧!不要往河里倒死鱼、丢垃圾、排废水、扔废物了,让美丽的清江河水永远碧绿碧绿吧!”
篇7:清江河
清江是我的朋友,跟它在一起,我们有过泪,有过苦。不开心时找它诉说,高兴时陪它一起笑。它伴随我成长,见证着我的开心、失落。它永远都是我形影不离的朋友。
清江的夜晚真静啊,静得仿佛听不见它在流动。月光照耀在了水面上,水面中间便有一个金色的玉盘,点点繁星在水面上,一阵微风吹拂,水面上荡漾着波纹,月亮和星星的倒影变得模糊不清,那鱼鳞似的波纹荡呀荡呀,荡进了我心田。也许是它的静,鱼儿游动的声音都听得见。它们排着队,快乐地游着,那些小水洼就是它们的家,水草也在水里舞蹈,好似一条条绿色的绸带,时而欢快,时而舒缓。“哗哗哗”清江还会唱歌呢,那歌声就好像月光下的奏鸣曲,那是深情的歌谣,时而婉转悠扬,时而浅吟低唱。
记得每次放假,早晨我都会在清江边看看它。阳光洒在水面上,好像一粒粒金子一样,风一吹,就像一条条金蛇在水上翩翩起舞,那和煦的江风,吹走我心中的寒冬,带来太阳般的温暖。它美得让我心旷神怡,它好像画家手中的画卷,洗去铅华,留下清新。我不开心的时候,只要看着它碧绿的水面,仿佛可以净化我的心灵。我高兴时,它就像我的好朋友陪我一起笑,这就是朋友给我的鼓励。
“哗啦啦”的声音将永不断流,它是我永远的朋友,美丽的清江!
篇8:清江河
长阳有许多的景物,如果子岩、方山等。但我最喜欢的就是清江河这一美景了,清江河在一天之中的美景都不一样呢!
早上的时候,清江河上飘着一大层白色的雾气,像纱一样。这个雾气白白的,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团雪。清江河像一个害羞的女子,一直用纱遮住自己的脸,有时候我会觉得是清江河像人们一样,给自己戴上了口罩……
清江河中午也很美,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层层“金子”涌来,像天上的神仙们给爱美的清江河洒上了漂亮的闪粉。给原本绿色、像一条绿丝带的清江河化了一个金灿灿的妆。
晚上的清江河更是格外美,对面的饭馆的灯光全部映在了水中。还有一台“巨人版长条电视机”。放的内容也全都映在了水中,像是天上调皮的彩虹,跳进了清江河里玩耍,把清江河染成了彩色……
怎样,听了我的一番介绍,你们是不是更加喜欢清江河了呢?
篇9: 后江河渡口
后江河渡口
又是赶场天,后江河渡口的人多了起来,我一大早就陪表弟一起去摆渡。
天微阴,后江河伏流初出,水温低而气温高,河水蒸发,河面悬浮着一层薄雾。
船行河上,清风徐来,凉意十足。探手入水,冰凉透骨。水是碧绿的,两岸的山和田野也是碧绿的。岸边多水杉和香树,夏末秋初,水杉叶由绿转黄,色调反倒不如河水碧绿了;香树四季常青,枝叶一律向上,聚拢在一起,像一顶顶绿色大伞。
离河远一点儿的地方,是橘林和稻田。橘子还未成熟,稻子却抽穗了。两岸灌木丛生,藤蔓纠结,像一顶顶绿色的帐篷。
河流中段,危崖高耸,绝壁千寻,河道夹在中央,天就只剩窄窄的一条了,往上或向下才逐渐开阔。
乡下人赶场图早。离城近的,多上街卖蔬菜水果;稍远的,多卖稻谷苞谷,洋芋红薯。背背篓的妇女和挑担子的男人,到了渡口多半坐船,空手的多沿河步行。一些孩子见渡船开了,便在岸上追着跑。
中午时分,我和表弟坐在船上,等回家的乘客。天气闷热,表弟伏在船尾小睡,我坐在船舷上四处张望。
初秋是枯水季节,电站得在白天关闸蓄水,晚上开闸发电。拦河坝边,二舅临时在渡口搭了一间小屋,对岸是一栋两层楼房,住着一位看闸老人。
在我张望之际,一位背背篓的老人上了船。他一坐下,便从衣袋里掏出小烟杆,横放在膝上,然后又掏出一个塑料袋,取出一片叶子烟,用指甲掐成等长的几截后,再展开其中一截,将其余几截卷在里面。
烟卷好了,装进竹杆铜嘴的烟杆。叼在嘴里后,老人从另一个衣袋里取出打火机,将叶子烟点燃,吧嗒吧嗒地吸起来。他的牙差不多掉光了,每吸一口都很用力,两鳃的皮肉都快挤到了一块儿。
老人上身穿着中山装,脚穿草鞋,左胸第二个衣扣眼上,系着一根发黑的红线,线的一端伸进了上衣口袋。
见表弟醒了,老人伸手将红线轻轻一提,拉出一个绿色的小布袋。他一层接一层地打开叠着的布袋,拿出唯一的伍元钱递给表弟。
船费是五角,表弟找了四张一元的和一张五角的给他。老人接过钱,放在膝盖上,一张张清理着,并抹平皱折的地方。钱叠在一起后,老人用指头沾着口水又数了一遍,然后对折,再对折,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布袋,用手压了压,再对叠两次,才揣回衣袋,又用手按了按。
我和老人攀谈起来——
老人今年79岁,还很健康。在我们老家,七八十岁的老人赶场、砍柴、割草很常见。邻村有一个姓张的老人,97岁还能放羊,103岁才去世。
我向老人问起忠路土司皇城遗址的位置,老人说在城池坝。以前曾在那里挖出过土司关押犯人的地牢,像一口又大又深的井。老人还说,他在1958年曾担任过小组长,拆除忠路镇的庙宇宫殿,取木石砖瓦修建粮仓。
说起当年的事情,老人滔滔不绝。修粮仓这类事情也曾发生在我们村,拆的是旧司坝土司城的地基石条,甚至老坟的碑石。在荒唐疯狂的年月里,那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修建的粮仓,除了能装满一个个丰收的谎言,并没有派上什么大用场,后来几乎全拆了。
上船的人越来越多——
一位年轻妇女接回了打工返家的丈夫,她的背篓上横放着一个大提包,看上去很沉。虽然满脸汗水,但喜悦似乎也一同流淌在面颊。
两个女童一人拿着一包快餐面,一把接一把直往嘴里塞,好像在比谁吃得快。塞几把后,就用船上的洋瓷缸子舀河水喝。
一位中年妇女买了一口大铁锅,用棕绳绑在背篓上,手里还提着一大壶柴油。
还有一个挑担子的中年人,箩筐里装着洗衣粉之类的'日常用品。
一个年轻人一上船,就放下背篓,拿出一个梨,在河里洗净了,吃得果汁直流。见熟识的人上船了,便掏一个递过去。
……
一船形形色色的赶场人,分坐两排,议论着柴米油盐的价钱,最近的人情事务,热闹异常。
人到得差不多了,表弟启动船,准备离岸。刚挂上倒挡,岸上踉踉跄跄地跑来一个人,老远就喊:“莫慌!莫慌!还有一个!”
他一上船,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一个熟人说:“贵武,今天又杀馆子了?”
那人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船上的人七嘴八舌地和他说起来。
这个说:“贵武,你应该攒点钱说个媳妇。”
那个说:“贵武,别麻酒了,把房子修整修整。”
贵武斜着赤红的醉眼,将猪肝似的脸转来转去,粗声粗气地说:“攒个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船上的人又拿话咒他、讽他,他也不生气,只是嬉皮笑脸地打哈哈。
贵武三十来岁,头发乱糟糟的,满脸胡子拉茬,一件白衬衣上沾满各种汁印,看不出原色了。他手里提着一只旧塑料瓶,里面似乎装着包谷酒。
半个钟头后,船到上游,靠了岸。人们一个接一个下了船,走向各自的家。
贵武也下了船。他走在岸边,敞开喉咙唱起了孝歌。那歌声东倒西歪,高一声低一声,似乎每个字也醉迷糊了,在喉咙里颠三倒四,你碰我我碰你,踉踉跄跄的,听不真切。
表弟说,这贵武,其实人倒耿直,只是从小死了爹妈,没人管,有些好吃懒做。前两年出去打工,同去的或多或少挣了些钱,只有他,每月的工钱还不够b嘴。如今待在家里,地也懒得种,成天打麻将斗地主,哪家有红白喜事,不请自到去帮忙,混一顿算一顿。对赶场尤其热衷,逢场必赶,赶场就喝,每次都喝得二麻二麻的。
在上游等了几个回忠路镇的乘客,我们又顺流而下。就这样,一趟复一趟。
到了傍晚,赶场人全回家了,我和表弟也锁了船,返回泉口坝。
后江河渡口也许是最小的渡口了,冷场天几乎没有生意,只有在赶场天,表弟才能挣到一点儿辛苦钱。
我并没有在渡口待更久,越来越像一个匆匆过客,偶然与一些赶场人同船共渡。
我年少时经常路过后江河渡口,每次都坐木船。大舅二舅和幺舅划的船我经常坐。大舅妈也会划船。我和表弟上小学就偷偷学会了划船,还在同一条小河沟里学会了游泳。
我们年少时,二舅守候着这个渡口。一船船过客各自回家,或去了远方,而他将自己渡向老年。
如今,表弟守候着渡口,也守望着我们年少的时光。流水远去了,年华远去了,渡口依旧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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