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忽然有一天,在一缕秋风中欲说还休的时候,思绪穿越繁华嘈杂的都市,时光倒流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一座颓废的院落。没有大门,砖砌的门口。门口上的青砖呻吟着在一点点剥落,新落的伤痕浅浅的刚好将小姑娘的一个手指掐了进去。
这是早晨,一股风吹在小姑娘的脚上,凉凉的。她低下了头,黝黑的眸子盯在自己的小凉鞋上。哦,冷了,真的冷了。我的塑料凉鞋硬了,害怕秋风的抚摩了……几只小鸟飞上小姑娘的头顶,叽喳了一阵飞走了,飞向空茫茫的天空。
风,迷糊起来。天空愈发空茫。此时此刻,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都没有注意到站在这个院落门口的小姑娘。但小姑娘却第一次开始注视这个世界了。
她看着天空,天空看着她。无语。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忧郁。没想到的是,从此忧郁就永远住进了我的眼睛。假若没有第一次就可以没有以后更多次的话,我宁愿将那第一次打入但丁的地狱。
我不知道是否该问妈妈要一双新布鞋。我好像从没有问她要过什么衣服甚至于所有的东西。可,小脚真的是冷了。去吧,去问问妈妈,还有没有钱买到鞋子。
大门口外有一段高高的石头墙基,我灵巧地踏在一个个石缝上,小人儿轻盈地跃来跃去。那是我最喜欢走的地方,踏在墙壁的感觉真好。母亲的商店在走过这道石头墙的时候就可以看见了。
可我已经无法记得我是否问母亲要了鞋子。母亲永远忙在那张窄窄的柜台里。于是,我往回走,再次沿着那段高高的石头墙壁,走,仿佛在探险,而事实上我的小人儿已经真的是在跃来跃去了。
呵呵,那段石头墙。
童年从那段石头墙上开始,又蔓延了。
(二)
冬天说来就来了。
我站在院子的门口,等姐姐挑水回来。天快黑了,年幼的姐姐总是这样,白天除了上学就是疯玩,到了快做饭的时候就慌张了,就去跳水。
没有雪,昨天已经下完了,好大好大。踩在上面的时候,雪花淹没了我的脚踝。
门前是一溜儿长坡。坡上明晃晃的,尽是溜冰。他们在滑冰,可我不认识他们。没有人来喊我去滑冰,我不敢去,我猜想我去了一定会滑倒。我天生胆小。可姐姐等会儿就会挑着水桶走在那冰凌上。她会不会滑倒?
我一颗心揪了起来。
陈姆从院子里找我来了。她说棉花套子已经烧好了,要我回去。
我又瞪大眼睛瞅了一会儿那个长长的长满了冰凌的大坡,还有那冰上疯跑的影子。
我回去了。
陈母将我的两只手拿来,轻轻地避开那些已经冻烂的肌肉,洗静,挨个擦干。她反复问我疼不疼疼不疼。
我不说话。我不看我的两只手,我只看她的脸。
她真的很老了。头发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笑眯眯的。比母亲的皱纹好看。
我感到冻伤的地方一热一疼,就低下了头。陈母正将一团黑糊糊的烧焦了的棉花套子按在我的伤口上。她叮嘱我别动,别动,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去里屋拿来了雪白的纱布。我只在医院里见到过纱布,我们家没有。妮妮家也没有。
她开始用纱布将我的手缠着。只将我的五个指头留在外面,整个手掌完全裹在了雪白的纱布里,再用针将纱布的接头缝好。然后,又将另一只手照样裹在厚厚的纱布里。
建哥回来了。建哥是陈姆的儿子。他个头很高,我若不抬头只能看见他的屁股。
建哥不说话。好像在生气。
噢,建哥是不是又挨打了?夏天的时候,他去河里洗澡,陈姆打过他好几次呢,他不认账的时候,她就去用指甲挖他的皮肤,一挖就挖着他洗澡了,就开始用他们家的扫床刷子敲他的头。建哥每次挨打都不哭,可他日后还会去河里洗澡。陈姆说,那河里水深的地方可是年年夏天淹死小孩呢。
陈姆说话很好听,软软的,骂人的时候也是。她是南方人,我们小孩私下里都叫她“蛮子”。
建哥不说话。他掂了一个黄挎包,走了。
陈姆丢下我去追。
母亲回来了,她看到了我裹满纱布的双手。她说,过完年就会好的。
(三)
春天了。草芽儿发了。
我搬出那个专属于我的小马扎,坐在院子里那棵已经长出叶子的树下。
我将腿上已经长得饱满的疮一点点地挤,挤出里面粘糊糊的脓水。
噢,真恶心。
可还有这么多没有挤完呢?陈姆说了,挤出里面的脓水就会好了。陈姆的话总是对的,我信。
于是我将那些已经成熟的疮统统挤了一遍。
第二天,我仍然坐在树下继续我的这项非我莫属的工作。
老天,这个镜头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而今天,我的儿子身上刚刚看到一个小小的泛红的小疙瘩,我就会立马带他去医院,医生就会将那些药膏啦消炎水啦等等涂抹得严严实实。
但所庆幸的是,我的双腿并没有残留什么疤痕,大约那时是小孩子的缘故吧,伤疤已被日后的岁月磨平。
(四)
西红柿开始站在街市的菜篮子里了。
尽管不太红,可我还是看到了它。我拿眼瞅着它,直到把它一个个瞅红。
它们小山似地堆在那里,我的嘴里开始泛起了酸水。
然后,我挨个儿瞅它。瞅好哪个最红,哪个最大,哪个最格整。一直瞅到黄昏。
妈妈从柜台里看到了我小小的身影。她看到了我咂吧着的唇。
我进了妈妈的商店。我的小嘴仍然咂吧着。妈妈从衣袋里摸了一个硬币,一分钱。她说你去吧,我接过它转身就跑。
那个老爷爷最好。他总是给我最大的,给我我看上的那一个。我将一分钱递过去,那个最格整的西红柿就是我的了。
我没有立即把它吃掉。我抱着它,揣着它一溜儿跑回了妈妈的商店。
妈妈笑着将西红柿用热水烫了,剥了皮,扮上白糖。我从她的手上抢过了那个小木碗。
还没有捣碎呢,妈妈说。
我捣我捣。我已经将一块最大的扮糖西红柿弄到了小嘴里。然后,我一边嚼着甜甜的酸酸的香香的西红柿,一边继续将那大块使劲地捣碎。
最后,我把碗斜立在唇上将那红红的汁液一饮而尽。
我的小肚子胀起来了。等母亲拍拍它的那会儿,我会说:明天还买。
晚上,我去河里洗澡。河水清澈,河水齐腰。我在沙滩上蹦来蹦去。蹦得高兴了,就和伙伴们一起爬到河岸矗立的石磙上往河水里跳。
一次,两次。妈妈怕我摔着了,就说:别跳了,再跳会把西红柿跳出来的。我怕了,就乖乖地跟在妈妈的身边。
而第二天,我会用同样的手段弄到一个偌大的西红柿。到了晚上再去跳那个石磙。第三天仍然这样……
噢,那红红的西红柿,那清澈的河流。
那个夏天,那些个夏天哟。
★琴歌
《童年的歌.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