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小编精心整理的梁实秋《喝茶》品读,本文共5篇,仅供参考,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篇1:梁实秋《喝茶》品读
梁实秋《喝茶》品读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经,更不懂什么茶道,从无两广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但是,数十年来,喝过不少茶,北平的双窨、天津的大叶、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四川的沱茶、云南的普洱、洞庭湖的君山茶、武夷山的岩茶,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茶叶梗与满天星随壶净的高末儿,都尝试过。茶是我们中国人的饮料,口干解渴,惟茶是尚。茶字,形近于荼,声近于槚,来源甚古,流传海外,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人无贵贱,谁都有分,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甚至路边埂畔还有人奉茶。北人早起,路上相逢,辄问讯“喝茶未?”茶是开门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
孩提时,屋里有一把大茶壶,坐在一个有棉衬垫的藤箱里,相当保温,要喝茶自己斟。我们用的是绿豆豌,这种碗大号的是饭碗,小号的是茶碗,作绿豆色。粗糙耐用,当然和宋瓷不能比,和江西瓷不能比,和洋瓷也不能比,可是有一股朴实厚重的风貌,现在这种碗早已绝迹,我很怀念。这种碗打破了不值几文钱,脑勺子上也不至于挨巴掌。银托白瓷小盖碗是祖父母专用的,我们看着并不羡慕。看那小小的一盏,两口就喝光,泡两三回就得换茶叶,多麻烦。如今盖碗很少见了,除非是到故宫博物院拜会蒋院长,他那大客厅里总是会端出盖碗茶敬客。再不就是在电视剧中也常看见有盖碗茶,可是演员一手执盖一手执碗缩着脖子啜茶那副狼狈相,令人发噱,因为他不知道喝盖碗茶应该是怎样的喝法。他平素自己喝茶大概一直是用玻璃杯、保温杯之类。如今,我们此地见到的盖碗,多半是近年来本地制造的“万寿无疆”的那种样式,瓷厚了一些;日本制的盖碗,样式微有不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近有人回大陆,顺便探视我的旧居,带来我三十多年前天天使用的一只瓷盖碗,原是12套,只剩此一套了,碗沿还有一点磕损,睹此旧物,勾起往日的心情,不禁黯然。盖碗究竟是最好的茶具。
茶叶品种繁多,各有擅场。有友来自徽州,同学清华,徽州产茶胜地,但是他看到我用一撮茶叶放在壶里沏茶,表示惊讶,因为他只知道茶叶是烘干打包捆载上船沿江运到沪杭求售,剩下来的茶梗才是家人饮用之物。恰如北人所谓“卖席的睡凉炕”。我平素喝茶,不是香片就是龙井,多次到大栅栏东鸿记或西鸿记去买茶叶,在柜台前面一站,徒弟搬来凳子让坐,看伙计称茶叶,分成若干小包,包得见棱见角,那份手艺只有药铺伙计可媲美,茉莉花窨过的茶叶,临卖的时候再抓一把鲜茉莉放在表面上,所以叫做双窨。于是茶店里经常是茶香花香,郁郁菲菲。父执有名玉贵者,旗人,精于饮馔,居恒以一半香片一半龙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浓馥,兼龙井之苦清。吾家效而行之,无不称善。茶以人名,乃径呼此茶为“玉贵”,私家秘传,外人无由得知。
其实,清茶最为风雅。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盅,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我曾屡侍先君游西子湖,从不忘记品尝当地的龙井,不需要攀登南高峰风篁岭,近处平湖秋月就有上好的龙井茶,开水现冲,风味绝佳。茶后进藕粉一碗,四美具矣。正是“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骆成骧联)有朋自六安来,贻我瓜片少许,叶大而绿,饮之有荒野的气息扑鼻。其中西瓜茶一种,真有西瓜风味。我曾过洞庭,舟泊岳阳楼下,购得君山茶一盒。沸水沏之,每片茶叶均如针状直立漂浮,良久始舒展下沉,味品清香不俗。
初来台湾,粗茶淡饭,颇想倾阮囊之所有在饮茶一端偶作豪华之享受。一日过某茶店,索上好龙井,店主将我上下打量,取8元一斤之茶叶以应,余示不满,乃更以12元者奉上,余仍不满,店主勃然色变,厉声曰:“买东西,看货色,不能专以价钱定上下。提高价格,自欺欺人耳!先生奈何不察?”我爱其憨直。现在此茶店门庭若市,已成为业中之翘楚。此后我饮茶,但论品味,不问价钱。
茶之以浓酽胜者莫过于功夫茶。《潮嘉风月记》说功夫茶要细炭初沸连壶带碗泼浇,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我没嚼过梅花,不过我旅居青岛时有一位潮州澄海朋友,每次聚饮酩酊,辄相偕走访一潮州帮巨商于其店肆。肆后有密室,烟具、茶具均极考究,小壶小盅有如玩具。更有娈婉卯童伺候煮茶、烧烟,因此经常饱吃功夫茶,诸如铁观音、大红袍,吃了之后还携带几匣回家。为知是否故弄玄虚,谓炉火与茶具相距以七步为度,沸水之温度方合标准。与小盅而饮之,若饮罢径自返盅于盘,则主人不悦,须举盅至鼻头猛嗅两下。这茶最有解酒之功,如嚼橄榄,舌根微涩,数巡之后,好像是越喝越渴,欲罢不能。喝功夫茶,要有功夫,细呷细品,要有设备,要人服侍,如今乱糟糟的社会里谁有那么多的工夫?红泥小火炉哪里去找?伺候茶汤的人更无论矣。普洱茶,漆黑一团,据说也有绿色者,泡烹出来黑不溜秋,粤人喜之。在北平,我只在正阳楼看人吃烤肉,吃得口滑肚子膨脝不得动弹,才高呼堂倌泡普洱茶。四川的沱茶亦不恶,惟一般茶馆应市者非上品。台湾的乌龙,名震中外,大量生产,佳者不易得。处处标榜冻顶,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冻顶?
喝茶,喝好茶,往事如烟。提起喝茶的艺术,现在好像淡不到了,不提也罢。
【品读】
我记得有位哲人曾说过:西方文化是咖啡文化,东方文化是茶文化。此语不虚,你看从东汉陶茶碗,因年代久远而非常值钱,但它到底仍是一个粗糙茶碗,而河南偃师出土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穆悰墓中唐瓷茶盏,已精致到能照顾茶汤颜色,到清乾隆御制诗款茶碗茶盘,白瓷盖碗,红彩蝙蝠纹,更把传统社会伦理纲常和福禄寓意的文字画面用于瓷器之上,想乾隆端杯品茗,当能品出万里江山大好味道。中国的发展史同样也是茶文化的发展史。中国的文人大抵爱喝茶,就现代的著名作家来说,写喝茶的文章不下数十篇,鲁迅、周作人、苏雪林、梁实秋都写有《喝茶》,余秋雨有《两方茶语》、贾平凹有《品茶》、萧乾有《茶在英国》,胡适之先生出身茶商世家,爱喝茶就更不用讲了。许多作品谈茶,也关乎人生;谈史、谈禅,生于茶香之中,又跳出味道之外。但我对梁实秋的《喝茶》却特别喜欢, 梁先生的文字幽默、轻松,平和中有机警,得失中见超脱,集文学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身。梁实秋的晚年,实属一个典型的漂泊无依的怀乡老人,思念故都,无以遣怀,于是他的许多谈吃作品都寄托着浓浓的乡思。
梁实秋的这篇《喝茶》,有机地将书里知识与活的知识联系起来,同时,又形象地抒写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文中涉及了有关茶叶的多方面知识如:茶的品种、茶具,喝茶的艺术等,我们就来细呷一下。
在文章的开篇梁先生写道: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经,更不懂什么茶道,从无两腋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其实不然,先看看梁先生喝过的茶有北平的双窨、天津的大叶、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四川的沱茶、云南的普洱、洞庭山的君山茶、武夷山的岩茶、台湾的冻顶乌龙、铁观音、大红袍,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茶叶梗于满天星随壶净的高末儿,都尝试过。这样数数也有10余种了,能品这样多的茶,还定位在不善品茶也只是他的谦虚之词罢了。
梁先生对各种沏茶及茶香味的描写也有特到的地方。他首先描写了私家秘传之茶--玉贵,一半香片一半龙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浓馥,兼龙井之苦清;西湖龙井茶,淡淡的、涩瑟的、绿绿的,开水现冲,风味绝佳;六安的瓜片,叶大而绿,饮之有荒野的气息扑鼻。其中西瓜茶一种,真有西瓜风味;洞庭山君山茶,沸水沏之,每片茶叶均如针状直立飘浮,良久始舒展下沉,味品清香不俗;潮州功夫茶,细炭初沸连壶带碗泼浇,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铁观音、大红袍, 须举盅至鼻头梦嗅两下,如嚼橄榄,舌根微涩,数巡之后,好像越喝越渴,欲罢不能;文章最后描写了普洱茶,漆黑一团,据说也有绿色者,泡烹出来黑不溜秋,粤人喜之。不难看出,梁先生最爱喝的茶还是北京的双窨和西湖龙井茶了,而其私家秘传之茶—“玉贵”也是二者的混合物而已。
关于茶具梁先生是这样描写的:孩提时,我们用的是绿豆碗,这种碗大号的是饭碗,小号的是茶碗,作绿豆色,粗糙耐用,当然不能和宋瓷比,和江西瓷不能比,和洋瓷也不能比,可是有一股朴实敦厚的风貌;银托白瓷小盖碗是祖父专用的,我们看着并不羡慕;如今盖碗很少见了,我们此地(指台湾)见到的是盖碗,多半是近年来本地制造的“万寿无疆”的那种样式,瓷厚了一些;日本制的盖碗,样式微有不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近有人回大陆,顺便谈是我的旧居,带来我三十多年前天天使用的一只瓷盖碗,原是十二套,只剩此一套了,碗沿还有一点磕损,睹此旧物,勾起往日心情,不禁黯然。盖碗究竟是最好的茶具;功夫茶茶具均极考究,小壶小盅犹如玩具。可以看出梁先生最钟爱的茶具还是国内三十多年前的瓷盖碗。
梁先生对喝茶的方法也极为讲究,从他的文中可以看出,在他孩提时,是用绿豆碗喝,他看祖父的银托白瓷小盖碗,“小小的一盏,两口就喝光了,泡两三回就换茶叶,多麻烦”,一点都不羡慕。长大后他就知道了“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所以再看电视剧中有盖碗茶,“可是演员一手执盖一手执碗缩着脖子啜茶那狼狈相,令人发噱”。对功夫茶他认为要“斟而细呷之”、“细呷细品”。文章中用了饮、喝、啜、呷,写出了从解渴到品茗的变化。
“但论品位,不问价钱”。这是梁先生对多年喝茶的精辟总结,足以看出先生在茶道上的功夫。
当然,除了茶道上长了知识以外,先生还教会我几个字,酽、牖是前不认识的,而窨字是认识的,但只知道是读“YIN”,却不知道通假薰字,看来还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篇2:梁实秋《观光》品读
一位外国教授休假旅行,道出台湾,事前展转托人来信要我予以照料,导游非我副业,但情不可却。事实证明“马路翻译”亦不易为,因为这一对老夫妇要我带他们到一条名为HagglersAlley的地方去观光一番,我当时就踌躇起来,不知是哪一条街能有独享这样的一个名称的光荣。所谓HaggCley,就是“讨价还价的人”。他们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想见识一下,亦人情之常。我们在汉朝就有一位韩康,卖药长安,言不二价,名列青史,传为美谈。他若是和我谈起这段故事,我当然会比较的觉得面上有光,我再一想,韩康是一位逸士,在历史上并不多见,到如今当然更难找到。不提他也罢。一条街以“讨价还价”为名,足以证明其他的街道之上均不讨价还价,这也还是相当体面之事。好,就带他们到城里去走一遭。来客看出我有一点踌躇,便从箱箧中寻出一个导游小册,指给我看,台北八景之一“讨价还价之街”赫然在焉。幸好其中没有说明中文街名,也没有说明在什么地方。在几乎任何一条街上都可以进行讨价还价之令人兴奋的经验。
按照导游小册,他们还要看山胞跳舞。讲到跳舞,我们古已有之,可惜“舞雩归咏”的情形只能在画卷里依稀体会之,就是什么霓裳羽衣剑器浑脱之类,我们也只有其名。观光客要看的是更古老的原始的遗留!越简陋的越好!“祝发文身错臂左衽”,都是有趣的。我告诉他们这种山胞跳舞需要到山地去方能看到,这使他们非常失望。(我心里明白,虽然他们口里没有说出,他们也一定很想看看“出草”的盛况哩。读过Swift的《一个低调的建议》的人,谁不想参观一下福尔摩萨的生吃活人肉的风俗习惯?)后来他们在出卖“手工艺”的地方看到袖珍型的“国剧脸谱”,大喜过望,以为这必定是几千年几万年前的古老风俗的遗留。我虽然极力解释这只是“国剧”的“脸谱”,不同于他们在非洲内地或南海岛屿上所看到的.土人的模型,但是他们仍很固执的表示衷心喜悦,嘴角上露出了所谓aserendipicsmill(如获至宝的微笑),慷慨解囊,买了几份,预备回国去分赠亲友,表示他们看到了一些值得一看的东西。
我有一个朋友,他家里曾经招待过一位观光女客,她饱餐了我们的世界驰名的佳肴之后,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投桃报李,坚持要下厨房亲手做一顿她们本国的饭食,以娱主人。并且表示非亲自到市场采办不可。到我们的菜市场去观光!我们的市场里的物资充斥,可以表示出我们的生活的优裕,不需要配给券,人人都可以满载而归。个个菜筐都可以“青出于篮”,而且当场杀鸡宰鱼,表演精彩不另收费。市场里虽然顾客摩肩接踵,依然可以撑着雨伞,任由雨水滴到别人的头上,依然可以推着脚踏车在人丛中横冲直撞,把泥水擦在别人的身上,因为彼此互惠之故,亦能相安。薄施脂粉的一位太太顺手把额外的一条五花三层的肉塞进她的竹篮里,眼明手快的屠商很迅速的就把那条肉又抽了出来,起初是两造怒目而视,随后不知怎的又相视而笑,适可而止,不伤和气。市场里的形形色色实在是大有可观,直把我们的观光客看得不仅目瞪口呆,而且心荡神怡。主人很天真,事后问她我们的菜市与她们国家的菜市有何分别,她很扼要的回答说:“敝国的菜市地面上没有泥水。”
这位观光客又被招待到日月潭,下榻于落成不久的一座大厦中之贵宾室,一切都很顺利,即使拖人的船夫和钉人的照相师都没有使她丧胆,但是到了深更半夜一只贼光溜亮的大型蟑螂舞动着两根长须爬上被单,她便大叫一声惊动了全楼的旅客。事情查明之后,同情似乎都在蟑螂那一方面。蟑螂遍布全世界,它的历史比人类的还要久远,这种讨厌的东西酷爱和平,打它杀它,永不抵抗,它唯一的武器是反对节育努力生产。外国女人看见一只老鼠都会晕倒,见蟑螂而失声大叫又何足奇?舞龙舞狮可以娱乐嘉宾,小小一只蟑螂不成敬意。
来台观光而不去看故宫古物,岂不等于是探龙颔而遗骊珠?可是我真希望观光客不要遇到那大排长队的背着水壶拿着豆沙面包的小学生,否则他们会要误会我们的小学生已经恶补收效到能欣赏周彝汉鼎的程度了。江山无论多么秀美壮丽,那是“天开图画”,与人无关。讲到文化,那都是人为的。我们中国文化,在故宫古物中间可以找到实证。也可以说中国文化几尽萃于是。这样的文物展览,当然傲视全球,唯一遗憾的是,祖先的光荣无助于孝子贤孙之飘蓬断梗!而且纵然我们知道奋发,也不能再制“武丁甗”来炊饭,仍须乞灵于电锅。
【梁实秋简介】
梁实秋,原籍浙江杭县(今杭州市),光绪二十八年腊月初八(191月6日)生于北京。学名梁治华,字实秋,一度以秋郎、子佳为笔名。
19秋考入清华大学。在该校高等科求学期间开始写作。第一篇翻译小说《药商的妻》199月发表于《清华周刊》增刊第6期。第一篇散文诗《荷水池畔》发表於195月28日《晨报》第7版。1923年毕业後赴美留学,1926年回国任教于南京东南大学。第二年到上海编辑《时事新报》副刊《青光》,同时与张禹九合编《苦茶》杂志。不久任暨南大学教授。
最初他崇尚浪漫主义,发表不少诗作。在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学习时受新人文主义者白壁德影响较深。他的代表性论文《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1926年在《晨报副镌》发表,认为中国新文学存在浪漫主义混乱倾向,主张在理性指引下从普遍的人性出发进行文学创作。1930年,杨振声邀请他到青岛大学任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长。1932年到天津编《益世报》幅刊《文学周刊》。1934年应聘任北京大学研究教授兼外文系主任。1935年秋创办《自由评论》,先後主编过《世界日报》副刊《学文》和《北平晨报》副刊《文艺》。
七七事变,离家独身到後方。1938年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到重庆编译馆主持翻译委员会并担任教科书编辑委员会常委,年底开始编辑《中央日报》副刊《平明》。抗战胜利後回北平任师大英语系教授。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後改师范大学)英语系教授,後兼系主任,再後又兼文学院长。1961年起专任师大英语研究所教授。1966年退休。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
40岁以後著力较多的是散文和翻译。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从1949年起20多年共出4辑。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持续40载,到1970年完成了全集的翻译,计剧本37册,诗3册。晚年用7年时间完成百万言著作《英国文学史》。
篇3:梁实秋:喝茶,要喝好茶
梁实秋:喝茶,要喝好茶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经,更不懂什么茶道,从无两腋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
但是,数十年来,喝过不少茶,北平的双窨、天津的大叶、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四川的沱茶、云南的普洱、洞庭山的君山茶、武夷山的岩茶,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茶叶梗于满天星随壶净的高末儿,都尝试过。
茶是中国人的饮料,口干解渴,推茶是尚。茶字,形近于茶,声近于(木贾),来源甚古,流传海外,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人无贵贱,,谁都有分,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甚至路边埂畔还有人奉茶。北人早起,路上相逢,辄问讯“喝茶么?”茶是开门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
孩提时,屋里有一把大茶壶,坐在一个有棉衬垫的藤箱里,相当保温,要喝茶自己斟。我们用的是绿豆碗,这种碗大号的是饭碗,小号的是茶碗,作绿豆色,粗糙耐用,当然不能和宋瓷比,和江西瓷不能比,和洋瓷也不能比,可是有一股朴实敦厚的风貌,现在这种碗早已绝迹,我很怀念。
这种碗打破了不值几文钱,脑勺子上也不至于挨巴掌。银托白瓷小盖碗是祖父专用的,我们看着并不羡慕。看那小小的一盏,两口就喝光了,泡两三回就换茶叶,多麻烦。
如今盖碗很少见了,除非是到故宫博物院拜会蒋院长,他那大客厅里总是会端出盖碗茶敬客。再不就是电视剧中也看见有盖碗茶,可是演员一手执盖一手执碗缩着脖子啜茶那狼狈相,令人发噱,因为他们不知道喝盖碗茶应该是怎样的喝法。
他平素自己喝茶大概一只用玻璃杯、保温杯之类。如今,我们此地见到的是盖碗,多半是近年来本地制造的` “万寿无疆”的那种样式,瓷厚了一些;日本制的盖碗,样式微有不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近有人回大陆,顺便谈是我的旧居,带来我三十多年前天天使用的一只瓷盖碗,原是十二套,只剩此一套了,碗沿还有一点磕损,睹此旧物,勾起往日心情,不禁黯然。盖碗究竟是最好的茶具。
茶叶品种繁多,各有擅长。有友来自徽州,同学清华,徽州产茶胜地,但是他看见我用一撮茶叶放在壶里沏茶,表示惊讶,因为他只知道茶叶是烘干打包捆载上船沿江运到沪杭求售,剩下来的茶梗才是家人饮用之物。恰如北人所谓的“卖席的睡凉炕”。
我平素喝茶,不是香片就是龙井,多次到大栅栏东鸿记或西鸿记去买茶叶,在柜台面前一站,徒弟搬来凳子让座,看伙计秤茶叶,分成若干小包,包得见棱见角,那份手艺只有药铺伙计可媲美。茉莉花窨过的茶叶临卖的时候再抓一把鲜茉莉放在表面上,所以叫做双窨。于是茶店里经常是茶香花香,郁郁菲菲。
父执有名玉贵者,旗人,精于饮馔,居恒以一半香片一半龙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浓馥,兼龙井之苦清。吾家效而行之,无不称善。茶以人为名,乃迳呼此茶为“玉贵”,私家秘传,外人无有得知。
其实,清茶最为风雅。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盅,淡淡的、涩瑟的、绿绿的。我曾屡侍先君游西湖,从不忘记品尝当地的龙井,不需要攀登南高峰风篁岭,近处的平湖秋月就由上好的龙井茶,开水现冲,风味绝佳。茶后进藕粉一碗,四美具矣。正是“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
有朋自六安来,贻我瓜片少许,叶大而绿,饮之有荒野的气息扑鼻。其中西瓜茶一种,真有西瓜风味。我曾过洞庭,舟泊岳阳楼下,购得君山茶一盒。沸水沏之,每片茶叶均如针状直立飘浮,良久始舒展下沉,味品清香不俗。
初来台湾,粗茶淡饭,颇想倾阮囊之所有再饮茶一端偶作豪华之享受。一日过某茶店,索上好龙井,店主将我上下打量,取八元一斤之茶叶以应,余示不满,乃更以十二元者奉上,余仍不满,店主勃然色变,厉声曰:“卖东西看货色,不能专以价钱定上下。提高价格,自欺欺人耳!先生奈何不察?”我爱其戆直。现在此茶店门庭若市,已成为业中之翘楚。此后我饮茶,但论品位,不问价钱。
茶之以浓酽胜者莫过于功夫茶。
《潮嘉风月记》说功夫茶要细炭初沸连壶带碗泼浇,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
我没嚼过梅花,不过我旅居青岛时有一位潮州澄海朋友,每次聚饮酩酊,辄相偕走访一潮州帮巨商于其店肆。肆后有密室,烟具、茶具均极考究,小壶小盅犹如玩具。更有娈婉卯童伺候煮茶、烧烟,因此经常饱吃功夫茶,诸如铁观音、大红袍,吃了之后还携带几匣回家。不只是否故弄玄虚,谓炉火于茶具相距七步为度,沸水和温度方合标准。与小盅而饮之,若饮罢迳自返盅于盘,则主人不悦,须举盅至鼻头梦嗅两下。这茶最具解酒之功,如嚼橄榄,舌根微涩,数巡之后,好像越喝越渴,欲罢不能。
喝功夫茶,要有工夫,细呷细品,要有设备,要人服侍,如今乱糟糟的社会里谁有那么多的功夫?红泥小火炉哪里去找?伺候茶汤的人更无论矣。普洱茶,漆黑一团,据说也有绿色者,泡烹出来黑不溜秋,粤人喜之。
在北平,我只在正阳楼看人吃烤肉,吃得口滑肚子膨亨不得动弹,才高呼堂倌泡普洱茶。
四川的沱茶亦不恶,惟一般茶馆应市者非上品。
台湾的乌龙,名震中外,大量生产,佳者不易得。处处标榜冻顶,事实上那里有那么多冻顶?
喝茶,喝好茶,往事如烟。提起喝茶的艺术,现在好像谈不到了,不提也罢。
篇4:梁实秋散文《拜伦》品读
梁实秋散文《拜伦》品读
三年前在美国新闻周刊上看到这样的一条新闻:
“且来享受醇酒妇人,尽情欢笑;
明天再喝苏打水,听人讲道。”
这是英国诗人拜伦(1788—1824)的诗句,据说他不仅这样劝别人,他自己也彻底接受了他自己的劝告。他和无数的情人缱绻,包括他自己的异母所生的妹妹在内,许多的丑闻使得这位面貌姣好头发卷曲的诗人死后不得在西敏寺内获一席地,几近一百五十年之久。一位教会长老说过,拜伦的“公然放浪行为”和他的“不检的诗篇”使他不具有进入西敏寺的资格。但是“英格兰诗会”以为这位伟大的浪漫作家,由于他的诗和“他对于社会公道与自由之经常的关切”,还是应该享有一座纪念物的,西敏寺也终于改变了初衷,在“诗人角”里安放了一块铜牌来纪念拜伦。那“诗人角”是早已装满了纪念诗人们的碑牌之类,包括诸大诗人如莎士比亚、米尔顿、巢塞、雪莱、济慈,甚至于还有一位外国诗人名为朗费洛的在内。
我当时看了这一段新闻,感慨万千,顺手译了出来,附上一篇按语,题为《文艺与道德》,以应某一刊物索稿之命。刊登出来之后发现译文中少了“包括他自己的异母所生的妹妹在内”一语。拜伦的种种丑行已见宥于西敏寺的长老,我们中国的缙绅大夫似乎还以为那些乱伦的事是不可以形诸于文字的!
乱伦的事无需多加渲染,甚至基于隐恶扬善之旨对于人的阴私更不要无故揭发。但是拜伦之事早已喧腾众口,近来我尚看到一本专书考证拜伦这一段畸恋的前因后果,书名为《拜伦的女儿》,旁征博引,不厌其详,可是我终觉得是浪费笔墨。说来说去,不过是叙说拜伦于漫游欧陆归来之后,和他的异母所生的妹妹奥格斯塔如何的交往日密,以至于私生了一个女儿。当时奥格斯塔已嫁,嫁给了一位上校,名乔治·李,但是婚姻不幸时起勃蹊。拜伦因同情而怜惜而恋爱,在拜伦心目中奥格斯塔是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子,可是他并不是不知道乱伦是一件严重的罪愆。他有一首诗,题为《为谱乐的诗章》(StanzasforMusic),是写给奥格斯塔的,有这样的句子:
没有一个美貌的女人
有像你这样的魅力;
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
与水上的音乐无异。
Therebenoneofbeauty’sdaughterswithamagiclikethee;
Andlikemusiconthewaters
Isthyvoicetome
女性说话的声音往往最能打动男人的心。看这几行诗可以知道拜伦对他妹妹如何倾倒。但是下面几行诗充分显示这一段畸恋是如何的使他忐忑不安:
你的名字我不说出口,我不思索,
那声音中有悲哀,说起来有罪过:
但是我颊上流着的热泪默默的
表示了我内心深处的情意。
为热情嫌太促,为宁静嫌太久,
那一段时光——其苦其乐能否小休?
我们忏悔,弃绝,要把锁链打破,——
我们要分离,要飞走——再度结合!
Ispeaknot,Itracenot,Ibreathenotthyname,
Thereisgriefinthesound,thereisguiltinthefame:
Butthetearwhichnowburnsonmycheekmayimpart
Thedeepthoughtsthatdwellinthatsilenceofheart,
Toobriefforourpassion,toolongforourpeace,
Werethosehours——cantheirjoyortheirbitternesscease?
Werepent,weabjure,wewillbreakfromourchain,——
Wewillpart,wewillflyto——uniteagain!
他感到悲苦,他意识到罪过,但是他于决定分手之际仍企望着再度的结合。拜伦与奥格斯塔生下了一个女儿,一直在拜伦夫人的照顾下,夫人是以严峻著名的女人,对奥格斯塔所生的孩子当然没有感情,但是对于这可怜的孩子却也给了多年的相当的赡养,不过二人之间的感情极不融洽,孩子认为没有得到她所应得的一份遗产,夫人觉得她忘恩负义。这可怜的孩子身世坎坷,一再被人欺凌失身,颠连困苦,终于流浪到了法国,最后和一个年纪相当大的法国农夫结婚,不久又成了孀居,关于这个孩子的苦难,无需详加叙述,令人不能已于言者就是拜伦当初未能克制自己,铸此大错,始乱终弃,并且殃及后人!
拜伦的'很多行为不能见谅于社会,所以他终于去父母之邦,漫游欧陆,身死他乡。“不是我不够好,不配居住在这个国家,便是这个国家不够好,不配留我住下来。”历来文人多为拜伦辩护,例如在最重视道德的维多利亚时代,马考莱有一篇文章评论穆尔(Moore)所作的《拜伦爵士传》,便有这样的话:
我们知道滑稽可笑的事莫过于英国社会之周期性爆发的道德狂。一般讲来,私奔、离婚、家庭纠纷,大家不大注意。我们读了轰动的新闻,谈论一天,也就淡忘了。但是六七年之中,我们的道德观念要大为激动一次。
我们不能容忍宗教与礼法被人违犯。我们必须严守反抗罪恶的立场。我们必须训告一般浪子英国的人民欣赏家庭关系的重要性。于是有一些运气坏的人,其行为并不比数以千百计的犯有错误而受宽容的人们更为堕落,但被挑选出来成为示众的牺牲。如果他有儿女,便被强夺了去。如果他有职业,便被迫失业。他受较高阶层人士的打击,受较低阶层人士的奚落。事实上他成了一个代人受罚的人,藉他所受的苦痛收惩一儆百之效。我们严责于人,沾沾自喜,扬扬得意的以英国高水准的道德与巴黎的放荡生活相比较。我们的愤怒终于消歇。受我们迫害的人身败名裂,伤心欲绝。我们的道德一声不响的再睡七年。
好象拜伦就是这样的狼狈的被迫离开了他的祖国!事隔一百五十年,我们现在应该心平气和的作一更公正的论断。有一件小事值得提及,他走的时候并不狼狈,他定制了一辆马车,是按照拿破仑御用马车的形式复制的,极富丽堂皇之能事,他驱车渡海,驰骋于低地国家,凭吊著名的战场!拜伦对于拿破仑特有好感,室内摆着他的雕像,处处为他辩护,虽然对于他的残酷不是没有微言。“他的性格与事业无法不令人倾倒。”有人问拜伦当年风云人物有哪几个人,他回答说有三个,一个是花花公子BcauBrummcll,一个是拿破仑,一个是他自己!这倒也并非完全是吹嘘,十九世纪的前四分之一,拜伦在英国以及欧陆的名气确是震铄一时的。
作为一个诗人,拜伦的隆誉现在显然的是在低落。文人名世,主要的是靠他的作品的质地。拜伦的诗好像是多少为他自己的盛名所掩。不过,在西敏寺给他立一块铜牌,他还是当之无愧的。
```后记```
奥格斯塔是拜伦的异母所生的姊姊,不是妹妹。我所以有此误,不是由于写作匆忙,也不是由于记忆错误,纯粹的是由于无知。英文Sister一字,可姊可妹,我就随便的写成妹妹了。承读者黄天白先生为文指正,我非常感谢。
梁实秋经典语录
1、人在有闲的时候,才最像是一个人。手脚相当闲,头脑才能相当地忙起来。
2、没有人不爱惜他的生命,但很少人珍视他的时间。
3、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对于自己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离别的那一刹那像是开刀,凡是开刀的场合照例是应该先用麻醉剂,使病人在迷蒙中度过那场痛苦,所以离别的苦痛最好避免。一个朋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最赏识那种心情。
4、你去,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5、我看过一些盆景,铅铁丝尚未除去,好像是五花大绑,即或已经解除,树皮上也难免皮开肉绽的疤痕。这样艺术的制作,对于植物近似戕害生机的桎梏。我常在欣赏盆景的时候,联想到在游艺场中看到的一个患侏儒症的人,穿戴齐整的出现在观众面前,博大家一笑。又联想到从前妇女的缠足,缠得趾骨弯折,以成为三寸金莲,作摇曳婀娜之态!
6、我曾面对着树生出许多非非之想,觉得树虽不能言,不解语,可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荣枯,它也晓得传宗接代,它也应该算是“有情”。……总之,树是活的,只是不会走路,根扎在哪里便住在哪里,永远没有颠沛流离之苦。
7、浪漫的爱,有一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这爱永远处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步,永远存在于追求的状态中,永远被视为一种极圣洁又高贵极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接触实际,真个的与这样一个心爱的美貌的女子自由结合后,幻想立刻破灭。原来的爱变成了恨,原来的自由变成了束缚,于是从头再开始追求心目中的爱,自由与美。这样周而复始地两次三番下去,以至于死。
8、艺术即使说谎。
9、夜半待客客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
10、人不如故,衣不如新。
11、小的地方肯让,大的地方才会与人无争。争先是本能,一切动物皆不能免;让是美德,是文明进化培养出来的习惯。孔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只有当仁的时候才可以让,此外则一定要当以谦让为宜。
12、文明不是短期能积累起来的,但却可以毁灭与一旦。
13、在历史里一个诗人是神圣的,但是一个诗人在隔壁便是一个笑话。
14、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兰,空谷幽香,孤芳自赏;竹,筛风弄月,潇洒一生;菊,凌霜自得,不趋炎热。和而观之,有一共同点,都是清华其外,淡泊其中,不作媚世之态。„„艺术,永远是人性的表现,唯有品格高尚的人才能画出趣味高超的画。
15、君子之交淡若水,因为淡所以不腻,才能持久。“与朋友交,久而敬之、”敬就是保持距离,也就是防止过分的亲昵。
篇5:梁实秋《睡》原文品读
梁实秋《睡》原文品读
我们每天睡眠八小时,便占去一天的三分之一,一生之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于“一枕黑甜”之中度过,睡不能不算是人生一件大事。可是人在筋骨疲劳之后,眼皮一垂,枕中自有乾坤,其事乃如食色一般的自然,好像是不需措意。
豪杰之士有“闻午夜荒鸡起舞”者,说起来令人神往,但是五代时之陈希夷,居然隐于睡,据说“小则亘月,大则几年,方一觉,”没有人疑其为有睡病,而且传为美谈。这样的大量睡眠,非常人之所能。我们的传统的看法,大抵是不鼓励人多睡觉。昼寝的人早已被孔老夫子斥为不可造就。使得我们居住在亚热带的人午后小憩(西班牙人所谓Siesta)时内心不免惭愧。后汉时有一位边孝先,也是为了睡觉受他的弟子们的嘲笑,“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佛说在家戒法,特别指出“贪睡眠乐”为“精进波罗密”之一障。大盖倒头便睡,等着太阳晒屁股,其事甚易,而掀起被衾,跳出软暖,至少在肉体上作“顶天立地”状,其事较难。
其实睡眠还是需要适量。我看倒是睡眠不足为害较大。“睡眠是自然的第二道菜”:亦即最丰盛的主菜之谓。多少身心的疲惫都在一阵“装死”之中涤除净尽。车祸的发生时常因为驾车的人在打瞌睡。衙门机构一些人员之一张铁青的脸,傲气凌人,也往往是由于睡眠不足,头昏脑涨,一肚皮的怨气无处发泄,如何能在脸上绽出人类所特有的.笑容?至于在高位者,他们的睡眠更为重要,一夜失眠,不知要造成多少纰漏。
睡眠是自然的安排,而我们往往不能享受。以“天知地知我知子知”闻名的杨震,我想他睡觉没有困难,至少不会失眠,因为他光明磊落。心有恐惧,心有挂痴,心有忮求,倒下去只好展转反侧,人尚未死而已先不能瞑目。庄子所谓“至人无梦”,楞严经所谓“梦想消灭,寝寤恒一”,都是说心里本来平安,睡时也自然踏实。劳苦分子,生活简单,日入而息,日出而作,不容易失眠。听说有许多治疗失眠的偏方,或教人计算数目字,或教人想像中描绘人体轮廓,其用意无非是要人收敛他的颠倒妄想,忘怀一切,但不知有多少实效,愈失眠愈焦急,愈焦急愈失眠,恶性循环,只好瞪着大眼睛,不觉东方之既白。
睡眠不能无床。古人席地而坐卧,我由“榻榻米”体验之,觉得不是滋味。后来北方的土坑砖坑,即较胜一筹。近代之床,实为一大进步。床宜大,不宜小。今之所谓双人床,阔不过四五尺,仅足供单人翻覆,还说什么“被底鸳鸯”?莎士比亚《第十二夜》提到一张大床,英国Ware地方某旅舍有大床,七尺六寸高,十尺九寸长,十尺九寸阔,雕刻甚工,可睡十二人云。尺寸足够大了,但是睡上一打,其去沙丁鱼也几希,并不令人羡慕。讲到规模,还是要推我们上国的衣冠文物。我家在北平即藏有一旧床,杭州制,竹篾为绷,宽九尺余,深六尺余,床架高八尺,三面隔扇,下面左右床柜,俨然一间小屋,最可人处是床里横放架板一条,图书,盖碗,桌灯,四乾四鲜,均可陈列其上,助我枕上之功。洋人的弹簧床,睡上去如落在棉花堆里,冬日犹可,夏日燠不可当,而且洋人的那种铺被的方法,将身体放在两层被单之间,把毯子裹在床垫之上,一翻身肩膀透风,一伸腿脚趾戳被,并不舒服。佛家的八戒,其中之一是“不坐高广大床”,和我的理想正好相反,我至今还想念我老家里的那张高广大床。
睡觉的姿态人各不同,亦无长久保持“睡如弓”的姿态之可能与必要。王右军那样的东床坦腹,不失为潇洒。即使佝偻着,如死蚯蚓,匍匐着,如癞虾蟆,也不干谁底事。北方有些地方的人士,无论严寒酷暑,入睡时必脱得一丝不挂,在被窝之内实行天体运劲,亦无伤风化。唯有鼾声雷鸣,最使不得。宋张端义《贵耳集》载一条奇闻:“刘垂范往见羽士寇朝,其徒告以睡。刘坐寝外闻鼻鼾之声,雄美可听,曰:寇先生睡有乐,乃华胥调。”所谓“华胥调”见陈希夷故事,据“仙佛奇踪”,“脉搏居华山,有一客过访,适值其睡,旁有一异人,听其息声,以墨笔记之。客怪而问之,其人曰:‘此先生华胥调混沌谱也。’华胥氏之国不曾游过,华胥调当然亦无欣赏,若以鼾声而论,我所能辨识出来的谱调顶多是近于爵士新声,其中可能真有一雄美可听”者。不过睡还是以不奏乐为宜。
睡也可以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手段。在这个世界活得不耐烦而又不肯自行退休的人,大可以掉头而去,高枕而眠,或竟曲肱而枕,眼前一黑,看不惯的事和看不入眼的人都可以暂时撇在一边,像驼鸟一般,眼不见为净。明陈继儒“珍珠船”记载着:“徐光溥为相,喜论事,大为李旻等所嫉,光溥后不言,每聚议,但假寐而已,时号睡相。”一个做到首相地位的人,开会不说话,一味假寐,真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比危行言逊还要更进一步。这种功夫现代似乎尚未失传。
★品读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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